鱼肠剑传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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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案:不一样的专诸刺王僚,美人倾慕,英雄才不孤单。

1

迷蒙细雨如薄雾轻纱般笼罩于天地间,浩淼如平镜的太湖被一叶乌篷小船荡起一圈圈悠悠涟漪,一行垂柳随风摇摆飘拂,渡口茅亭正中映出“柳叶渡”三个斑驳大字。

“采菱归兮水澹澹,良人别兮泪涟涟,独对月兮舞翩翩……”一曲清脆婉转的吴歌同清新的泥土气息、草青花香味道混杂交织,弥漫于雨雾之中,沁人心脾,畅快惬意。

渡口茅亭内拥了十数名军汉和一位身背鱼篓的少年,一老年军汉抢先挥手道:“船家……劳驾渡我们到乌雀桥!”

一支长篙轻轻点拨,薄雾中乌篷小船恍如自江南水墨画里吱吱悠悠缓缓荡来,船舱内露出一抹皓洁玉足,竹篓噗哒嗒鱼虾跳动。

泊岸后钻出一名年方二八的绝丽吴娃,剥着菱角,一口吴侬软语糯糯道:“今日鱼肥虾鲜,菱角又丰,大家都来买啰,省得本姑娘我巴巴赶到墟市上去!一程水路仅渡一人,莫急莫急,稍等片刻就来!”说罢便取称挂砣与众客叽叽咕咕讨价还价做起买卖来,鱼篓少年如饮醪酒,不觉欲醉。

扰攘间一艘巨型楼船弛来,船上一杆“囊”字赤凤大旗迎风招展,凤乃楚人图腾,楚国水军纵横天下,向来视南方诸国为其边鄙城邑,来去自如,肆意侵夺。

楼船迫近渡口飕飕声起,劲弩齐射,霎时间乌篷渔船周身遍插箭矢,舱内灌入寸许湖水,几欲倾翻。

岸边众军汉操盾围护渔船,盾墙中毒蛇吐信探出数道白光,一柄柄闪着寒光的吴钩齐齐死顶,拒绝楼船逼近。

那年长军汉急切关心道:“媵玉公主,别玩了,若要有个闪失我等必定被大王满门抄斩,就是家主公子光说情也免不了流放!”

“仲伯,没到紧急关头你就暴露我身份,实在无趣得紧!”渔家女嘡啷拔剑,舞得密不透风,露出一身软甲,她便是吴国王子姬光的掌上明珠媵玉公主,绝非弱不禁风的深宫女眷,方才的娇滴滴全是装来哄人的。

鱼篓少年仗义执言,数落道:“想不到楚国堂堂万乘之国,万国来朝,楚国人却都是缩头乌龟,不敢单打独斗只会恃强凌弱欺负女流之辈,真是可悲啊可悲!”

“求之不得呢,越国太子勾践都答应将女儿许婚我大楚王上了,你们若输了这小女子就给我们楚王当媵女去。媵玉去做铺床叠被的媵女丫头正合适不过了,哈哈哈!”佩玉琳琅声下一众楚兵簇拥着一名脚蹬镶玉绣靴的贵公子出来,可开口却让人厌弃,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之人何其多也。

“呔!我乃东海椒丘欣,人称蛟见愁,纵横齐楚两国未遇敌手!”一独眼虬髯大汉喝道,“此乃鄙国令尹囊瓦世子囊昆,你们敢不敢斗?”

囊氏出自楚国王族,令尹囊瓦贪婪专横名声在外,囊昆亲兵自是军中佼佼者,再加上齐国勇士椒丘欣为虎作伥媵玉实在难占上风。

鱼篓少年挺身而出:“囊昆你小子欺人太甚!比就比,专诸是不会让你们楚国人在我们吴国的地界上撒野的,奉劝阁下出门在外莫要太猖狂。”

媵玉觑见专诸面色白净不似久晒打鱼之人,倒像个厨房的小伙夫,一个小伙夫舞刀弄枪真胡闹,忙拉住他:“专诸,你速去王宫请求大王派人来救。我和我的护卫每人杀一个楚国人就够本了,你在此只会白白搭上一条性命!”

专诸抽出一把刀刃崩了豁口的市井杀鱼刀,道:“公主不必焦虑,那囊昆不过酒囊饭袋之徒,气色虚浮,三局两胜我们胜券在握,你来对战囊昆,椒丘欣交给在下料理!”

艺高人胆大,不然怎么敢用豁口杀鱼刀对战高手,媵玉也受他感染豪气干云:“第一局,就由本公主来会会上国的囊昆公子;第二局由专诸对战蛟见了发愁泥鳅见了夜哭的椒丘欣壮士;第三局军卒中任选一人比斗!”

“公主,禀报大王的差事老奴去也!”仲伯低声道别请救兵。

“为何不禀报你父亲公子光,反倒舍近求远去求大王呢?”专诸疑惑不解。

“大王是我叔父,他比父亲还疼我,何况王府的精兵战斗力更胜一筹。再者告诉父亲他也得禀告大王才能动用兵符,虽说事急从权也可先斩后奏,可导致他二人生了嫌隙便不美了!”父亲和吴王僚曾经为王嗣人选,现今的关系颇为微妙,媵玉能理解父亲的苦衷。

囊昆猴急伸手抓过,兀自色眯眯道:“肤白滑腻,吹弹可破,想不到蛮荒偏僻瘴疠丛生的吴国还能生出你这般倾国倾城的佳人。小美人你说怎么打斗都依你,本公子更想与你在榻上大战三百回合呢,哈哈哈——”

“无耻之徒,看剑!”媵玉气急败坏,挥剑劈剁,剑剑致人死地。

“小美人,来真的呀!”囊昆东倒西歪,频频后退,未及按动弩机便噗通跪倒,吃了一记扫堂腿,捂着腚道号叫,“好你个刁蛮吴女,椒壮士,好好替我教训教训这个逞强的小子!”

“第一局,媵玉公主胜出,囊世子承让了,请先歇息片刻!”专诸扶囊昆落座,免得他改主意群殴公主,随后颔首示意,“东海名士椒丘欣先生,请!”

“小兄弟,咱们赤手空拳打上一架,用兵器不算英雄好汉!”年届而立的独眼大汉椒丘欣解剑弃弩,缓缓逼近,他高大威猛、身形魁伟,每行一步楼船都会晃动,似有千钧之力,而专诸只是一个精瘦单薄的小帮厨,实在令人担忧。

专诸收刀入篓:“拳脚正是在下强项,你可小心了!”

椒丘欣拳如锤掌如刀,力道刚猛不逊兵器,专诸灵动矫捷潇洒躲过。

椒丘欣气急败坏拳法错乱,脚步杂沓,专诸却越战越勇,凌空跃起,手指如锥直直朝面门插去,对手独眼流出一道血红,独眼龙刹那变睁眼瞎。

专诸诚信奉劝:“当今天下大乱,列国君权旁落,政出私门,在下奉劝椒先生回齐国襄助公室剿灭乱臣贼子,否则数年之后田氏必定取代姜氏,国家鼎革,生灵涂炭苦的还是百姓!”

“小兄弟身手不凡,佩服佩服!”椒丘欣毕竟是条顶天立地的汉子,输了自然不会抵赖,磊落地带着楚国军健放行,“愿赌服输,后会有期,请!”

囊昆邪魅笑道:“得罪了本公子还想全身而退,真是滑天下之大稽,给我活捉媵玉,其余格杀勿论!”

两方人马立即混战起来,椒丘欣无奈参战。楚弩簌簌攒射,吴卒渐渐落败,椒丘欣以一敌十酣战不已。一把卷刃杀鱼刀在专诸手上已化为神兵利器,楚军屡屡难近其身,专、媵二人刀剑合璧愈战愈勇。

一来楼船中楚卒层出不穷,二来专诸一半气力用于保护媵玉公主毫发无伤,不提防自己后背中了一箭,一道血红洇湿衣衫,疼痛万分。

“专大哥,你这是何苦呢,让你走不早走!”媵玉大方撕下半截衣袖裹覆伤口,埋怨不已。

楚兵趁虚戈戟架颈,囊昆胁迫众吴兵:“统统不许动,否则你们的公主和这小子就会身首异处!”

吴兵陆战与楚军尚可一战,可水战装备器具落后屡战屡败,专诸、媵玉已做好束手就擒准备。

号角声起,一众吴兵逶迤而来,鱼贯排开,当中一中年军将打马疾驰而至。

媵玉欢呼雀跃,迎上前道:“父亲,父亲我们在这,快把这些楚国贼子大卸八块,给我报仇!”

那将正是吴国公子光,听见女儿呼喊充耳不闻,反对囊昆恭敬行礼:“寡君得知上国行人囊世子尊驾光降敝国,特命姬光出城三十里郊迎,楚王和令尹大人身体可还康健?”

“康健?”囊昆回礼都不屑,根本不把吴国放在眼里,“我们大王都快被你们气出病来了,我们楚国是不会就此罢休的。”

“囊世子请移驾馆舍安歇,寡君亲自为世子接风洗尘!”

公子光搀扶囊昆上马车又帮其拂去泥土,亲自挽缰揽辔驾起车来,回头向媵玉道,“玉儿啊,看你干得好事,大王雷霆大怒,我再去好好劝劝他,你代为父好好答谢这位义薄云天的大英雄专诸!”

“路见不平是我辈分内之事,何况抵御楚国欺凌人人有责!”专诸艰难欠身回礼,时代虽已礼崩乐坏,可他却一丝不苟,若面子都保不住了那内里早已腐烂不堪了。

“父亲你不能把如此艰巨的任务交给女儿啊!”媵玉跺着脚道,“大王和父亲宠爱我都是假的,骗人的,我再也不理你们了!”接着同军卒费力将专诸背上马车,辘辘而行。

2

尽管专诸后背受伤不轻,说话不便途中仍竭力安慰气冲冲的媵玉,可心下暗忖:虽说楚强吴弱可堂堂吴王僚居然畏楚如虎,以举国之力巴巴讨好楚令尹世子,而本国公主被欺连个屁都不敢放,所以楚人才敢在我吴国如此气焰嚣张!

车至馆舍,馆舍主人忙不迭赔礼道:“馆舍客满,实在无有空位接待,改日腾出客房我央人到贵府回禀公主!”

“你们忍心让抗击楚国骄兵的大英雄落魄街头么?”媵玉挥起马鞭欲硬闯,“荒谬!官办的馆舍怎会一间房舍不预留,本公主要亲自查验,休想蒙混过关!”

馆舍主人一招呼上来几个精壮驿卒,他软中带硬道:“大王在里间陪楚国贵客,公主若硬闯小人只好得罪了!”

专诸失血过多,撑起身呻吟:“媵玉,送我到白……白虎巷太湖渔村客栈,那里吃住全包,我胡乱歇息几日就好了!”

吵嚷声引来一名全身盔甲魁梧异常的少年,他一把大手扭住馆舍主人领口,喝道:“对我媵玉妹妹还敢满嘴胡诌!我护佑大王见空房甚多你还抵赖,还不速速洒扫延请好汉安居,若是让天下英雄寒心可就因小失大了!”

馆舍主人察颜观色,匍匐跪地道:“太子庆忌放过小的吧,实在是王命难违,若是楚使囊昆晓得我们善待伤了楚军的壮士定去让大王难堪!”

来人乃吴国太子庆忌,连太子都铩羽而归再执意强求便是不智了。

“庆忌哥哥,你的好意我心领了!我在湖边的星月阁常年无人居住,下人倒也伺候得体贴。”媵玉谢了太子吩咐下人道,“专诸有伤坐不得马车,仲伯,让他上我的辇轿。”

“实在是太僭越了,这……如何使得!”专诸很是歉意,忙不迭摆手拒绝。

“我的命都是你救的,这么客气做甚么!今日算你有福气,还能体验体验做公主的感觉,知足吧你!””媵玉模仿老宦娘娘腔戏谑道,“走起——摆驾星月阁!”辇轿颤悠悠前行,太子庆忌过意不去尾随着致歉。

专诸人困眼乏,片刻便已沉沉入梦,三日后醒来已身处精致雅舍之中,兰桂馨香不绝。

“你醒了,专大哥!”媵玉端过一玉钵汤,以勺舀来吹凉,“来,喝了这参汤暖暖胃,我亲自为你煲的!”

专诸艰难起身,喝了三两口,额上沁出一层细密的汗珠,很是不惯,一把抢过钵来咕咚见底。

仲伯手拿药罐佝偻腰入内:“公主,专壮士该换药了!”说完踅了出去。

“专大哥,我来帮你换药!”

“你贵为公主,为……我换药?这如何使得!”

“这几日都是我帮你换的,以后你就习惯了!”

“还习惯?这是何意,难道你还盼着我再次受伤啊?”专诸扮猪吃虎装傻充愣道,“你这是没安好心啊!”

“我希望……你永远这么呆头呆脑的!”媵玉轻轻解开纱布擦背、换药、包扎,“专诸,你真的在太湖渔村做厨师啊?”

“厨师有点难,我还只是个帮厨,就是给厨师们打打下手跑跑腿,买买菜品杀杀鱼之类的。”

“你一身本领怎么不想着报效国家呢?”

“我倒是想啊,可一介山野草民,只恨报国无门,无人引荐,只好安居市井,与引车卖浆之流为伍,糊口度日罢了!”

“以后我就是你的引荐人,待将养些许时日换罢药,同我面见大王便是!”

“那先行谢过了,在下略懂治国安邦之术,打打杀杀不是我的理想!”

“我以为你是一介武夫,没成想还懂治国之道?说来听听,让本公主替你指点把关,别是个绣花枕头大草包惹得大王震怒被喀嚓一刀就可惜了!”

“不能告诉你,我只向大王一人建言献策,你啊还不够格,万一哪天你懂治国当了女王可不得了喽!”

“哼,好你个专诸,真是一头专门气人的猪!”

二人谈兴正浓公子光叩门入室,拜道:“专诸壮士舍命搭救小女,请受在下一拜!”

“举手之劳,何足挂齿!”公子光礼贤下士果然名不虚传,专诸滚榻落地纳头回拜,“专诸只是一草野之人,公子高看了!”

“小兄弟这般高人流落草野是我等举贤有失,不如明日辞了太湖渔村的差事,做在下的上等门客如何?”公子光来前早就摸清专诸底细,一包细软死死按入专诸手心:“区区两双白璧、十镒黄金充作壮士车马资费,敬请笑纳!”

“钱财实不能收!”专诸不爱财物,他其实想游说王僚谋个一官半职,公子光虽爱才惜才,小庙难容真神,区区家奴之位怎可展布胸中所学,不过还得为自己谋条后路,遂道:“无功不受禄,方才公主已允准向大王举荐在下。当今大争之世自然得争上一争。若在下未得大王青睐定来尊驾府上效犬马之劳,如此可好?”

“方才口快着了你的道了,其实效忠我父亲和效忠大王殊途同归,都是为了吴国百姓!”媵玉眼波流动,巴望专诸能留在自家,莫名其妙喜欢同他一起拌嘴逗乐,“一言为定,以后即便太子庆忌延请你也不可反悔去攀高枝啊,否则本公主定不饶你!”

“在下平生最重然诺,言出必行,绝不反悔!”专诸斜睇公主,虽情根深种却想想靠自己双手求取功名,这样才能有资格与堂堂公主匹配。

公子光眼光何等毒辣,对两位少年暗生情愫之事尽收眼底,却丝毫不点破,他抽出一把漆黑短匕,将一串叠摞青铜贝币如削泥齐齐剖断,慷慨道:“此乃铸剑大师欧冶子所铸蟠钢剑,做防身利器最好不过!义士品性高洁,旷世才俊,天下少有,若再推辞便是瞧不起区区了!”

“那在下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公子光盛情难却,媵玉妩媚多情,专诸只好收匕入怀,三人以茶代酒,继续畅谈。

“父亲,人家专大哥小你那么多,你一口一个小兄弟,让女儿如何称呼啊!”媵玉暗思莫非父亲不赞成我同专大哥在一起,既然不喜为何又如此看重。

媵玉的女儿家心思令专诸心旌神荡,公主怎会对我区区草民有意,或许她天性烂漫言出无心呢,即便我二人你情我愿公子光和大王能允准下嫁么?

夜雨绵绵不绝,专诸一夜惆怅,辗转难眠,思绪纷飞……

3

倏忽旬日过去,专诸背伤愈合已无需敷药,期间媵玉多次向吴王僚面禀引荐之事,只是朝政繁剧难得闲暇,二人选得一日无需上朝递了名刺却得知大王兴致大发转去穹窿山田猎。

二人打马奔向猎场王府侍卫通传大王田猎正酣,已猎猛虎一只,无暇接见,择日自会亲召。媵玉面色怏怏,专诸却气定神闲,二人调转马头准备下山。

此时山顶烽火台狼烟四起,远远望去楚国方向几处烽火均有警,莫非楚国来犯?

四下斥候快马传令,公子光、太子庆忌等一众重臣匆匆入内,正忧虑间侍者气喘吁吁宣二人留步,大王有请。

到得穹窿行宫,吴王僚先将太子庆忌、公子光、伍子胥、王孙胜介绍与专诸,专诸一一见礼落座。

“义士专诸,王兄公子光、公主媵玉及朝中众臣联名举荐你,看来你自有过人之处。寡人现敕封你为中大夫,与伍子胥大夫品秩相等,这可是我们立国以来武人初入仕途最高的官阶了。接下来的军机要事,专大夫也列席参加罢!”吴王僚龙骧虎步,甲胄不离身,用人丝毫不疑忌,当得乱世枭雄之名。

“王上恩宠有加,在下定肝脑涂地,舍身报国。”专诸方才还思谋如何游说王僚,想不到自己没开口便越级任用,实在蹊跷!

吴王僚抽出短剑将舆图戳得笃笃响,显然极力压制着内心的怒火,担忧寒了臣僚之心,却貌似只敲打公子光一人道:“王兄,寡人可是采纳了你和伍子胥的良策才趁着楚平王新丧突袭楚国的,结果寸土未得还惹得一身腥,损兵折将不说还害得寡人两位爱弟兵困楚国,生死未卜!媵玉公主年少无知不顾两国邦交惹怒楚使囊昆,莫非两国交兵不斩来使的道理王兄府上都不曾教过?若非寡人亲自出面斡旋吴楚又得多少生灵涂炭!”

“王上,只怪下臣动议不够周全,才害得掩余、烛庸两位公子暂困楚国潜邑,与公子光无任何干系,他还多次提醒臣下通盘考虑列国邦交事宜呢!”年纪不大却须发皆白的伍子胥率先检讨,主动担责,继而引开话题,“不过楚国主昏臣庸,三世内乱。楚平王以奸佞为鹰犬,视百姓为羔羊;好大喜功,索民无度;杀兄残侄,得位不正;父纳子媳,为老不尊;残害忠良,人才凋零,正所谓楚才晋用,与晋争霸已屡显疲态,实在是外强中干,不堪一击,王上莫要过于忧心!”

“伍子胥,不会是楚平王、费无极君臣害了令尊贤兄你才怂恿寡人伐楚的吧?兵者乃凶器,不可不慎啊!”吴王僚更担忧的是自己两位胞弟若不幸命洒疆场无法制衡蠢蠢欲动的反对势力,四叔季札不受先王寿梦继承王位的遗令让吴国王位在兄终弟及和父死子继两套法统摇摆不定,自己登基便支走王叔季札国中定有人非议,尤其是骁勇善战、邀买人心的公子光,他曾独自带兵一战攻取楚国两城,可自己两个胞弟连一城都攻不下,寡人又不能轻离王城。

“楚吴两国国境千里接壤,历来便纷争不断,倒也怪不得伍大夫了!”公子光冷汗涔涔,王僚杀伐果断未将自己斩于马下实属万幸,一荣俱荣,还得替自己慧眼提携的伍子胥转寰,“只要我吴国君臣齐心,悉心筹谋自会有救二位王弟的良策!”

专诸起身指画舆图,慷慨激昂道:“不错!大王,我吴国源出周王族,当率先取消王号,尊王攘夷,布大忠于四海,示大义于诸侯;广揽天下英才,孜孜以求至臻之治,轻徭薄赋,藏富于民,则列国之民如百川归海,四海贤士如飞蛾扑火,当此之时厉马秣兵,卫护千里江山自然不在话下。外交兵争之策嘛晋吴同宗,且晋楚争霸百年可与我同仇敌忾,远联晋以制楚,西和巴、蜀以疲楚,使得楚国无暇东扩;近抚淮泗诸侯,五年内以迅雷之势南下并越,越国为东南蛮族,列国自然漠然视之,而楚国则心有余而力不足。十年后王上以吴越之精兵,会陈、蔡、郑、唐之劲旅直捣郢都,一战亡楚,取而代之。待到彼时齐国田氏与公室争斗方兴未艾,晋国六卿磨刀霍霍自顾不暇,我大吴并巴蜀、出秦川,九鼎归一并吞天下,周天子自会将王位拱手相让,岂不实至名归?”

专诸一番高谈阔论令公子光心下钦羡不已,若流露出来王僚采纳了以后还有自己什么事,因此默然无语,观察众人表情。

媵玉如痴如醉,赞叹不已:“专大哥武能横扫千军,文能纵横捭阖。王上,我介绍如此国士怎么奖赏我啊?”

“类似的话媵玉你说得寡人耳内都起茧了,功过相抵不赏不罚罢了。专壮士武略千里难寻,可策略嘛恢宏浩大,环环相扣,条分缕析,只是旷日持久缓不济急,诸卿可有让楚国送还二位公子的良策,请速速道来!”王僚急切不已,眼前已火烧眉毛了。

“王上,既然专诸勇冠三军,我们何不遣其西入郢都,以利刃胁迫楚王归还二位公子及侵占的吴国领土,想那楚王不过冲龄孩童,谅他也难抵专诸!”伍子胥慢悠悠抛出一策。

“倒是同曹沫胁迫齐桓公类似,只是楚王防备森严,如何近得身?”公子光补问。

“可交由囊昆将媵玉公主假意许婚楚王为君夫人,通告越国他们的公主只能做如夫人,安排专诸为送亲使接近楚王,兵器可藏于琴匣内,必然稳操胜券。”伍子胥流亡多年,智计百出。

“此策甚好,寡人以为如此大张旗鼓只退还二位公子实在太便宜楚国了,后面的计划可略作修改,当楚王放还二位公子后可着烛庸护送媵玉归国,专诸刺杀楚王得逞后由掩余负责联络太子建旧部扶其子王子胜为楚王,即便掌控楚国力有不逮也可将楚国分为东西两部,王子胜为东楚王,一劳永逸解决楚国威胁!”吴王僚深思熟虑后道,国人皆说自己对楚软弱,寡人是忍辱负重后发制人。

“蒙大王收留,外臣与伍大夫感佩莫名,若大王肯借兵助我入主楚国,在下立割六百里土地送与吴国,以雪先父太子建惨死之仇!”王子胜虽是少年王子,同伍子胥流亡多年变得老成持重,巴不得飞回楚国夺回属于自己的一切。

“届时我们可联合东楚以征伐西楚,总有一天臣下会杀回郢都,恨不得即刻将楚平王、费无极挫骨扬灰以报我父兄之仇!”伍子胥愤恨不已。

“如此一来专诸兄弟岌岌可危,小女媵玉也凶多吉少啊!”公子光实在舍不得爱女,可却装作最担忧的是外人。

“寡人二位胞弟命悬一线,王兄却连一女也如此吝惜,我吴国国小民寡,当此国难关头正应王族子弟同心戮力,否则何以统领万民?”王僚本不想公开训斥王族子弟,实在是迫不得已。

专诸这才明白王僚宣自己和媵玉的真实意图,心中不齿吴王以女子玉帛换和平之策,反对道:“两国交兵当堂堂之师正面拼杀,刺杀乃下下之策,专诸为国捐躯倒也死得其所。可将国运系于弱女子一身,我吴国百万七尺男儿岂不汗颜?何况楚使囊昆乃酒色之徒,纨绔子弟,实在难以放心将公主交与他手!”

“王上,你不是最疼我么?为何狠心要将我送到楚宫那虎狼之地?”媵玉哭得梨花带雨,如坠冰窖心寒不已,她还想和专诸共结连理,琴瑟和鸣,可如今已然是奢望,专大哥仗义执言如一股暖流流过,让自己心存一线希望。

吴王僚锵然拔剑削断案角,斩钉截铁道:“孤意已决,再有劝谏者有如此案,即刻起公子光挂帅全权负责和亲刺楚事宜,伍子胥襄赞,若不成功还需寡人亲征楚国众卿就颜面扫地了!”说完收剑入鞘,悻悻拂袖而去,众臣跪伏一片,瑟瑟发抖,久久不敢抬头。

媵玉公主饮泣如缕,专诸在旁坐立难安,不知如何开解,生于乱世人命如浮萍,漂泊无定,一招不慎便已成为争权夺利的棋子,王公贵族亦好,草野遗民也罢,谁又能掌握自己的命运呢!

4

阳光明媚,碧空如洗,穹窿山山道蜿蜒,媵玉策马扬鞭,专诸拍马紧追。

希律律——媵玉人仰马翻,罗裙溅上数点污泥,专诸赶到只见一彪楚卒慢悠悠收起绊马索。

囊昆得意道:“小的们大功一件,今晚本公子天香楼请客。专诸,你一句话就支走了我重金请来东海高人,又多管闲事坏本公子的好事?不过即便你对媵玉公主有意也晚了,她已成为我们大楚的君夫人了!小美人,让本公子先调教调教你伺候男人的本事,不然见了我们楚王不得宠爱就丢脸喽!”

“椒壮士幡然悔悟弃暗投明那是迟早的事。此外,在下出手帮助公主只是希望她能平平安安,并无非分之想。今日我必手刃你这个纨绔子弟,借你囊世子之血为我的剑开锋!”专诸抽出短匕蟠钢剑,剑之寒光摄人心魄,相传欧冶子所铸太阿剑一挥能使三军避易,流血千里,传说虽荒诞奇诡,足见欧冶子所造定属旷世神兵。

楚卒弩如雨下,专诸步如游龙,大杀四方,剑光所及楚卒应声而倒,囊昆节节后退。

媵玉虽对囊昆恨之入骨,前番已连累父亲被王僚面刺,今次不能再鲁莽行事了,淡然道:“专诸,你收手吧,你再动手我就快要被大王从王族除名了,我们一家以后如何在吴国立足呀!”

专诸乖乖收刀,垂首而立,囊昆等人趁机逃之夭夭,二人攀鞍上马,谈兴阑珊,信马由缰,卷起扬尘一片。

伍子胥看着二人背影,心道:想不到堂堂万夫难敌的大英雄专诸却对媵玉公主言听计从,如影随形。公子光果然阅人识人,方才行宫定策我已同姬光联手说服王僚筹备行刺事宜,只要吴国变天我报父兄之仇也便指日可待了,即便楚平王已死也要鞭尸三百下方解我心头之恨!

太湖之滨,烟波浩渺,晚霞如火映得水面半江瑟瑟半江红。星湖阁乃媵玉公主诞生时王僚之父先王夷昧亲赐,阑干处一对儿玉人切切絮语。

专诸专心垂钓,媵玉忽左忽右,顾盼生姿。

媵玉看着自己鱼篓里可怜的两三条小鱼,娇嗔道:“专诸,为何你钓鱼都不让着我?”

“大争之世万物皆有争心,鱼儿能为了小小饵食上钩,世人能为了名利舍生忘死,弱肉强食不争恐怕难以在世间立足!”专诸甩动鱼竿,一条大鱼又高挂钩上,感慨道,“群鱼争抢鱼食不择手段,盗亦有道,不过人与人之间还是得留原则和底线好些,否则人同这鱼便没有了分别!”

“我要你把鱼都给我!本公主网鱼可是绝世高手,第一次就满载而归。家中小池塘鱼儿同我亲如姐妹巴巴赶着来上钩,过几日湖鱼同我熟络了你小子还不甘拜下风乖乖拜我为师!”

“真是强词夺理,好好好,都给你,没见过如此刁蛮霸道的公主,小心楚王见了你都不敢要!”

“楚王一个十岁的娃娃还留着鼻涕呢,谁稀罕他!不过越国公主也挺可怜,才两岁话都说不清楚就背井离乡到楚宫去受罪!”媵玉将对方鱼篓据为己有,“你说你一个男子汉见了我跟老鼠见猫似的不怕别人笑你懦弱?”

“懦弱?我这是谦让好吧?何况屈服于一女之手,必伸展于万夫之上,万一哪天你要感动到以身相许了那我不就扬眉吐气了么?我这叫放长线钓大鱼!”

“钓你个大头鬼,我对猪感动都不会考虑你这头专门气人的猪!你当自己很了不起啊,我父亲的门客里青年才俊如过江之鲫,哪个不比你好上千倍百倍的?”

“公主,为何大王总是处处针对你们家让你去楚国呢?其实若让太子庆忌去晋为质子,联合晋国施压楚王归还二位公子并不难啊,昨日延陵季子传话晋国正卿韩起的条件也并不苛刻,若是诸侯小国来求那韩起定同楚国令尹囊瓦一般贪婪无度。为何非要让你区区一个女子承担王族男子的责任呢?”

“其实我也是最近才明白个中缘由的,那日大王原本在宫中避开我们才去的穹窿行猎,我们追去之时原也不想见,只是烽火骤起掩余、烛庸二位王叔被困需你我二人卖力了才突然召见的,其原因均在于吴王之位!延陵季子叔祖淡泊名利,贤名遍布列国,他名季札,乃我太祖吴王寿梦四子,也是太祖最为属意的王位人选,可季札上面还有诸樊、余祭、夷昧三位胞兄,便以废长立幼引起内乱为由固辞不受,太祖只好立长子诸樊为王,便是我的祖父。之后便兄终弟及依次由余祭、夷昧相继为王,夷昧传位季札叔祖他仍坚辞,夷昧未留遗诏遽尔晏驾,至此若继续兄终弟及理应我父姬光嗣位,若父死子继嫡长子即位诸樊、夷昧长子姬光、姬僚均可承继大统,可王僚却以其族人丁兴旺悍然夺位,表面上对我们家荣宠不绝,赏赐有加,其实处处在打自己的小算盘。王僚他最担忧的不是吴国百姓的死活,而是他区区一族的存亡,因此才对楚国奴颜卑躬,他早已忘了太祖寿梦争霸天下的志向了。”

“哦,原来如此,我有借尸还魂之策可解令尊之忧,也能让你不受囊昆那个纨绔子弟的欺凌,不知你意下如何?”

“说来听听,说不定我父亲也感兴趣呢!”

“现在行刺楚王一事由令尊全权处置可调动的物力无穷,我又有蟠钢剑在手,二位公子兵疲师老,进退两难,当此之时正是千载难逢的良机,只待一击得手,王僚血流五步,国中无骨鲠之臣辅弼,而令尊礼贤下士,门客上千,此时入主吴国,振臂一呼,自然应者云集,臣民拥戴。”

“可王僚出警入陛,甲士须臾不离左右,自己又棠铁甲衣不离肘腋,以你的伸手行刺不难,可全身而退却难如登天,你又何必自寻死路?”

“我虽可能会死,可你却可以活下去,起码比入楚宫要好上百倍,置之死地而后生。我们还分甚么彼此,你代我活就可以了!”

“那……那如此一来,你有什么要求么?我好……好代你转告父亲,是黄金百镒么?”媵玉早已动心,羞怯怯问道。

“我父母早已亡故,孤身一人早已了无牵挂,要那些身外之物又有何用?我只是在乎你,关心你而已,我的傻公主!”专诸凄然一笑,“生亦何欢,死又何惧,能为我再哼首歌好么?唱回曲儿专大爷赏一朋铜贝!还是领上百镒黄金好,这样够听你唱一辈子曲儿的钱了!”说完打起拍子!

“还真把我当卖唱歌女了?”媵玉噗嗤一笑,粉拳轻捶道,“你对我用情至深,我倒是想唱,可难过地……唱不出来!”她失声痛哭,香肩颤动,片刻后道,“不如你教我飞刀怎么样?”

“我的心早已被你俘获,对你唯命是从,有我保护你就行,学什么飞刀啊!”

无意间鱼儿跃动挤倒鱼缸,二人争着捡鱼,手指触碰两颗火热的心磁石般吸贴住再也不分开,执子之手便是一生厮守的承诺。

专诸轻抚公主秀发,宠溺道:“公主,莫要伤心,哭花了脸可就不好了!”

“叫我玉儿,我是你一个人的玉儿!”说到最后她已声如蚊蚋,几不可闻,低头羞红玉颈,此时天已黑透星月微光难辩,否则被爱郎看到那可要羞地钻到地缝里去了。

怀中玉人衣衫溅湿玲珑有致,专诸不再犹豫横抱起玉人一亲芳泽。湖内游鱼恣意戏水,鱼水之欢自是如胶似漆。

一夜缠绵,专诸、媵玉喁喁细语不觉天际发白,真是诉不完的柔情意,洒不尽的相思泪,直待雄鸡唱晓二人方入梦。

媵玉再次醒来便见几案上半钵葱香虾羹,甚是开胃,食罢倒头便睡。

不知睡了多久被一股香气扑鼻的鱼味熏醒,只见专诸端来一盘热气腾腾的烤鱼又剔出块块无刺鱼肉,夹起一块温柔道:“玉儿,尝尝我的拿手菜,太湖炙鱼!”

“哼……拿条鱼就把我打发喽!”梳洗毕媵玉夹箸浅尝,樱唇微启,食指大动,道:“好香的炙鱼,真想……想你以后天天能为我下厨,我们俩就在这星月阁养几只鸡鸭,忙时打鱼,闲来唱曲,地老天荒,不问世事。”

“这里难逃俗世纷扰,功名利禄,等大事得济我也不当什么劳什子卿相大夫,只求令尊赏我个东海小岛,那里才是人间乐土,远离俗世烦恼,快活似神仙!”专诸刮了刮媵玉琼鼻,无比宠溺地说,“到时候你得给我多生几个娃娃,最好有个十个八个,这样鱼也能多打几尾!”

媵玉面上笑意盈盈却假意嗔道:“谁答应给你生娃娃了,自作多情!”

专诸边收杯盘边问:“王僚有何爱好?若想接近他总得有个由头才好成功!”

“王僚可是食不厌精脍不厌细,他最好美食,你的炙鱼绝对可以征服他!”

专诸盯着残鱼,灵光一现将蟠钢剑塞入鱼腹隐没不见,大叫:“此剑乃短匕,鱼肠藏剑恰如其分,只要我近得王僚身前便有十足把握!”

“从此之后鱼肠剑会因你而名垂青史,万人景仰!红颜易老,能成为你这样的国士红颜知己何其有幸,胜过朝朝暮暮白头偕老!”

“我们之后千万莫再以剑匕称此利器,就叫它鱼肠,也好瞒过外人!”专诸欣慰道,“能得佳人垂青我专诸虽死无憾,玉儿,答应我你要好好活下去,才不枉我刺王杀驾一片苦心!”

媵玉小鸟依人,二人紧紧相拥,耳鬓厮磨,湖面雾气升腾而起,隐没阁台楼宇。

5

阳光明媚,送亲队伍已集结完毕,一驾豪华马车停驻公子光府邸门外,风吹起车帘露出凤冠霞帔的媵玉。

她痴痴望着驾车的送亲使专诸,空明淡然,父亲公子光初初震怒万分假意欲手刃专诸,堂堂吴国公主怎能私自许婚与一将死之人?自己以死相逼父亲才默认,此时父亲已在延请王僚的途中,她盼大王永远不要来爱郎便不会死,可大王不来父亲便凶多吉少了,世间情事本就两难全!

一箭之地的大夫伍子胥同楚国流亡贵族王子胜低语道:“少主,臣下望你做好暂时无法归楚的准备,好事多磨吧!公子光乃旷世人杰,深谙邀买人心之道,精通御下之术,明明盼着属下要做的事却偏偏不去点破,手下自己主动去做了他还装作勉为其难的样子,怕只怕专诸惨遭横祸了媵玉公主也命不久矣!”

“晋文公流亡十九年方得以归国,本王子来日方长,正好可以跟姬僚、姬光多学几年。”王子胜由衷赞道。

轰轰兵甲声滚地而来,一众荷戈持剑的精锐甲士五步一岗十步一哨护卫着外着王服内穿三层棠铁锁子甲的吴王僚和一瘸一拐的公子光谈笑而来,放眼望去如长蛇摆尾直至王宫。吴王也知自己得位不正,继位数年防卫力量不减反增。

“恭请王上圣驾屈尊寒舍,检阅小女送亲郢都之行!”公子光恭敬拜伏。

“恭请王上检阅,王上万年无期!”唰——众臣齐齐跪地,声振山岳,王僚挥手示意平身。

专诸胸有成竹信手拈来:“大王,此次迎亲均已调度停当,延陵季子传书越王允常摄于我大吴国威答应越国公主降为如夫人,楚国令尹囊瓦也说动楚王下聘书请媵玉公主为君夫人,王子胜已同太子建旧部取得联络,只待王上明早一声令下便可开拔。”

王僚检阅后后十分欣慰:“专大夫筹划得当,忠勇可嘉,乱世之中强者为尊,立足天下如狭路相逢,最需要的便是你身上这股子勇武雄壮之气!王兄,寡人可否叨扰府上一爵水酒敬专壮士以资胆色?”

“水酒应有尽有,目下正是膳食辰光,王上请进,来人,备酒菜!”王僚与专诸进得正堂落座,公子光欠身道:“不巧臣下昨日田猎坠马伤了脚,否则由我亲自为王上启封。媵玉,你招待王子胜、伍大夫偏厅歇息!”媵玉等人应诺入府。

专诸禀道:“王上,在下原本便是一厨人,待我敬献一尾太湖炙鱼,请大王评点!”

“壮士有心了!”王僚心下大慰。

片刻后山珍海味陆续摆满案前,堂内甲士上百紧围吴王左右,厨人每上一菜都得搜捡全身,查验无有利刃方得放行,靠近王僚五步之内只能躬身膝行,每道菜王宫宦寺尝验后王僚才夹筷入口,大快朵颐。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众人觥筹交错好不尽兴。

公子光忽抱足痛号,禀奏道:“臣下脚疾大作,痛入心扉,该去换药裹纱,王上且先宽坐须臾,我先饮此觞赔罪,失陪了!”话落便一饮而尽,膝行欲出。

王僚心道专诸方走你公子光便要离席,实在是蹊跷,刺楚前此二人均得时时刻刻在自己掌握之中,遂道:“王兄,慢着,寡人随时带着宫医,他们医术精湛,区区脚痛当不在话下,若诊治不好便拉出去喂狼!”

传令官应诺而出,宫医揭开纱帛一股腐臭散发,但见公子光脚踝高肿,替他换药包裹后道:“王上,王子光足疾却系坠跌所伤,需将养月余方可痊愈!”

王僚示意宫医退出,把盏携手公子光,以亲切语气道:“王兄操劳国事,实乃国之股肱,寡人回敬一觞!嗯,寡人帮你把这碍事的佩剑解了,不然酒不尽兴啊,哈哈!”边说边不动声色解下公子光佩剑!

公子光心下暗暗叫苦,可毕竟韬光养晦多年,因而始终面色如常应付裕如。

专诸捧着炙鱼而来,鲜香盈室,众人参加国宴多年从未闻过如此鱼香,口内生津。被搜检查验后专诸置鱼入案,在王僚和公子光面前各放一条冒着汽的肥鱼,头头是道地介绍:“此鱼名太湖炙鲜鲈,以上等梨花木烤成,当火苗一寸高时将新钓来的鲜鲈鱼炙烤一刻,洒上佐料熄灭炭火,再用烟熏烤半刻就好了!”

“哦,寻常厨师只会佐料腌制后再炙烤,怪不得鱼肉不够鲜嫩!”王僚朗声笑道,心下兀自狐疑,遂调换鱼盘道:“王兄,我等尚未启筷,寡人换你这盘鱼如何?”

公子光面色惨白,胡乱夹鱼,低头饮酒掩饰神色,若功败垂成便是灭族之祸,悔不该利欲熏心觊觎大位,列国因废长立幼错失储位又忠贞报国的公室子弟不绝于史,为何自己要押上阖族性命来冒如此大险!

“王上与公子光兄友弟恭,亲如一家,真是全天下的楷模啊!”专诸方才苦等公子光不来情知计划有变,主上已临不测之渊,遂灵机一动将内藏短剑的鲈鱼放于公子光面前,王僚生性多疑果然中计,怪只怪你对外软弱对内强横,把我心中所爱送入虎口,“在下敬酒一觞,王上,这鱼最好吃的乃是鱼肠!”

叮——专诸近身与王僚碰觞言欢,继而迅捷用筷翻转鱼身,鱼腹突地闪过一抹剑光,王僚神色大惊,尚未回过神一把短剑刺破三层铁甲,已至背脊,血溅满案,汩汩不绝。

专诸又机智抽出王僚三尺长剑奋力一格,身后几名甲士戈断剑裂,僵扑委地,呵斥道:“呔!王僚,你横征暴敛民怨沸腾,牺牲女子玉帛只为一己私欲,我为天下诛独夫暴君,受死吧!”

王宫甲士虽众却难敌专诸手中王剑,王僚将要气绝,喝令道:“擒贼擒王,莫要缠斗壮士,他应该青史留名,击杀公子光,若受阻速速回宫保护太子庆忌远走高飞!”

公子光抽出一道黄绢,徐徐展开大喝:“归降者爵升三级,附逆姬僚者凌迟处死,诛灭三族!本公子遵照先王寿梦遗命迎季札王叔承继大统,谁敢不从?”说罢好似对待仇敌般践踏王僚胸口,喀吧胸骨断裂,吴王登时气绝。

王宫甲士大恸王僚薨逝,却忠勇万分,仍戟剑交加杀向公子光。

公子光战场上也是一员猛将,可脚伤未愈又手无寸铁杀退二甲士后趁机狼狈奔逃,大呼道:“专诸贤婿,速来救我,事成之后我把媵玉许配给你!”

专诸又抢来一把长戈,左戈右剑护佑公子光,若不能保护主公,覆巢之下的玉儿也难存活,兵器翻飞处断臂残肢无数,公子光始终未再受伤,可专诸却已利刃满背,噗通倒地。

“专大哥,我来救你!”媵玉见父亲未依计脱身情知不好,遂从从密室领来自家一众死士助战,可入堂见爱郎血染袍服,痛哭连连道,“你为什么这么傻?为我家人连命都不要,难道我比你的命还重要么?”

王宫近卫被专诸阻挡又遇公子光死士截杀遂齐刷刷奔回王宫,若是迟疑片刻太子不保便丝毫翻盘的机会都没有了,普通宫卫进退两难也便缴械投降转投新主,心安理得领赏去讫。

“鱼肠剑因我而名,你能生还不去楚宫我死而无憾,谁叫你……你对我如此钟情!玉儿,答……答应我,一定要好好活下去,世事无常,韶华易逝,不要再为我流泪好么?寻个待你更好的,相夫教子,把我忘了,就当你我从来不曾相识!”专诸声息微弱,每吐一字千难万难,却不想玉儿太过思念自己而轻生。

媵玉泪如雨下,哽咽道:“不,世上优秀的男子再多,可你不在了,我绝不苟活!待我情深如你者或许会有,可他们都不是你,因为只有你让我心动心忧心痛,让我辗转难眠,让我肝肠寸断啊!”

“玉……儿,我想听你……听你唱曲儿,你的歌会让我走的安乐些!”专诸柔情万种,他有太多的叮咛,太多的关心,可这一切却不能敞开心扉说与心爱之人。

“采菱归兮水澹……澹,良人别兮……”专诸眼前浮现出二人初识那个垂柳依依雨雾迷蒙中的柳叶渡口,嘴角带着笑意气息渐无,媵玉心如刀绞:“夫君……”

公子光遂厚葬王僚、专诸,便假意国中无主权摄国政,却执意遵先王之命奉延陵季子为王,待百官苦苦劝进三辞三让后终于在山呼万岁声中迁入梦寐以求的王宫,号称吴王阖闾。

继位后阖闾以苦肉计诛灭刺客要离全家,又密令其取得太子庆忌信任,偷袭刺杀王侄庆忌于江中。江水呜咽,举国震惊。父亲杀弟残侄同楚平王一丘之貉,媵玉苦劝不果心如死灰。

一抹斜阳残照,佳人独憔悴,凤冠霞帔的媵玉公主拔出鱼肠剑,一刀下去了却残生便可与专大哥长眠九泉了,忽而腹中胎动剑落水中。

专大哥并不孤单,万道光明驱散了她心底的阴霾,此时她忆起专诸的风神俊朗和一声声叮咛,喜极而泣。数月后媵玉产子取名毅儿,吴王阖闾封其为上卿以感念专诸之功。

  茫茫东海孤岛,花草丛生,海鸟成群,一叶乌篷船飘飘荡荡,蓬内钻出一名俏丽少妇失神望着太湖方向,回味着与国士专诸的点点滴滴,与他诉说着爱子专毅成长的每一个印记,恍若爱郎从未离去!【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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