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快要到了,天气一天天暖和起来了。
躱在屋子里的人出来了,太阳就像是年轻了十岁,一下子恢复了活力,更像是一个饿汉吃了一顿饱饭。在这个正午,吃完饭的老农撂下碗三三五五地坐在街上的石条上,太阳照在他们身上,一个个懒洋洋的。
“连苍蝇都出来了”。一个老农说,“这家伙躺在红暑窖下躱了一冬天了。”
“就像是你这老肉头。”另一个长着山羊胡子的老农说“最近怎么没见老贺。”
“你怎么回事,还是一个村的呢,当真不知道吗,他死了,上吊死的。”
“是吗,他妈不是还活的来,他怎么反到死了,”
“唉,他就是个废物,听说他死的时候缸里头还攒了一缸麦,舍不得吃,去年的玉米还挂在院墙上,就不知道拿下来换两代方便面吃,确切说他是懒死的。天天就是把玉米搁在锅里煮煮吃,下村就有秃玉米的,你好歹拿去秃秃,他还好说,可怜他老娘跟上他受了罪,少牙没囗的,哪里咬得动。”
“怎么没见打发他。”
“打发他干甚,一根棍就把他撬出去。”一个老农半开玩笑的说。
“说的是甚么话,人家出去那天是你没见,没了说你不如老贺,你怎么不死哩,甚也不知道,出去那天请的土作坊就是上村他老哥,就是打小就跟了他大伯那个,等于是给他大伯开了一门,他家姊妹弟兄八个,中间死了个老六,跟了一个,老贺一走这就是六个了。要说这么多弟兄姊妹还要数老大憨厚哩,打发的事就是老大带头,主动带头拿了大头,其余各弟兄拿了一部分,倒也热闹,请的高村的家伙,他妈还没死所以先不敢下葬。现就在地囚的哩。”
“哦”
“死的好,死的好。”刚才说洋话那老农又说话了“早死早脱生,辈辈活年轻”。
“哈哈哈哈哈”
哄笑过后,又一个留着山羊胡子的老农说“听说他死的前一个半月就没出过门,天天服伺他那瘫痪了三年的老娘,他娘天天也是活受罪,在炕上躺了三年,屁股下烂了一大片,生了蛆虫,老贺天天拿的小簸箕扫,扫不完扫了又生出来,他娘屙尿不知,每次看见老贺用自行车拖着他娘的裤子往南河跑,我远远就闻见一股尿骚味,臭死了。”
“上吊死了,他老娘眼看的他上吊死的,嘴张得手动不得,唉这叫什么事。”
“要是我死的时候怎么也得死到小桑河那水里头,清凌凌的。”老肉头最后开玩笑说。
这里是一干老头子们的闲话,关于老贺,我的本家的一个叔伯兄弟,我曾和他有过几次接触。
有一次过年了我请他来我家写对联,他写的一手好毛笔字,每逢过年大家请他写的人多。有时也有搬家和庙会上都请他来写,他来了穿了一件洗的发白的蓝卡叽布上衣,上衣是很久了看的出,但像是才洗过,上衣靠近左胸口有一个口袋,口袋上还有一个小窟窿,里面插着一根钢笔,早先也听说过他很在意的对这些事,也就是说他曾读过高小,在那时我们村算得上一个读书人了,总是想着让別人瞧得上他。
“来了,坐这。”我招呼着他坐下,他端着一个砚台,我说“现在谁还用这个,都是现买的墨水,用起来很方便的,”
“那个不好,我闻不了那个味道,一股臭大粪味,没有我这个是天然的香气。”
坐下来不一会,他挥亳泼墨,潇洒自如地写完了,等着晾干的工夫我说“哥哎,可惜你这手了,写的好字,你可以去写个中堂字画,拿到哪哪一卖也是钱哪。”
因为我早就听別人说过,老贺其实卖过字画,可写好了并卖不出去,有人让他去邻村吆喝着卖吧,换成钱才行啊,可老贺倒好,骑自行车蹬上字画挨村卖,来到一个村,左看右看,专捡没人的地方他停下来叫卖,这边吆喝了一声,看见远远来了人,他撂下字画,自行车也不要了,一头躲进了厕所了,等到人问“刚才那个卖中堂的人哪去了,还听的他叫卖啊。”老贺也不答应,等人走了,一溜烟跑了回来。
我知道他爱面子,所以故意这么问他。
“咱不干那事,担八股绳的叫人耻笑,也挣不了几个钱,是不。”
我呵呵笑着说“晌午了就到我家吃饭吧,省得你回去还得自已做饭,”
“没事,我从小吃百家饭长大的,到哪家不混頓饭吃。”
我心说嘴硬的家伙,好心留你吃饭,你还假装八王的。只要村里有个红事白事,你敢去他家混三天。我说“別客气了自已人都是。”
老贺就不在推让,我让老婆备好饭菜,特意弄了点猪头肉,拿出一瓶竹叶青,老贺说“这酒不好喝,我喝过,喝到嘴里绵不秃秃的,可后劲大了。”
我说你就可劲吹吧,吃了半饱他匆匆要走,原来家里炕上还有他老娘呢,我让他带了点能拿走的饭菜,他拿了就走。
还有一次我去他住的地方,过了那早年间修的戏楼,就是他家,远远望着门口上还有两个铜头曽嘴,门子风化的显得出木头纹理,进去一看,好家伙一股哥特风,院墙是他那死鬼老爹用土夯的,也就一米来高,这应该是雨水冲刷的,早先应该高点,为了防止雨水继续冲蚀,老贺把村里別人扔掉的废缸瓦片倒扣在院墙上,院里的蒿草都没掉膝盖了,只留下两股走人的小径,一股通往厕所,一股通往大门口,废笸箩挂在山墙上,屋檐下满是麻雀筑的窝。
“哥,在不在,”我站在门外喊了一声,里面没人答应,推开门往里一看,正中墙上挂着一幅中堂,上面写着五个大字“书法在鹅群。”字体厚重古拙。两边又有一幅对联“风摇竹影琴声润”“雨洒砚池翰墨香”。
正在看的时候,忽听到有人呻吟,这才发现在左边有一个大炕,炕上堆满了满满的被子和衣服,他娘躺在被子当中,如果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到她,因为太瘦了,我叫了声”大娘”,看着她眼睛转动也不答应。
心想算了,掏出五十块钱搁在炕头上,就往外走,出来还没有走出院门,老贺推着他那破自行车回来了,进门看见我也一声不吭,把自行车狠狠地往前一推,自行车笔直的一个人走了几米倒在地上,他口中喘着粗气,吭哧地骂着“一个个没心没肺的狗肏的,知道你大不能过,和你的借个钱吧,一个个装聋作哑,推三阻四的,就生了我一个,你们都石头缝崩的。”
我这才知道是去和弟兄们借钱去了,没借上生了一肚子气,敢忙劝他。
“我就在悬崖边上呢,没一个人拉我一把,看我的笑话吧你们,你们说的风凉话可不少,一个比一个会说,早干什么去了,早说这话能到了今天,你们谁关心过我,一个个假惺惺的当好人”。
我一看这正在气头上,劝着也没什么效果,敢忙出来了。
过了些时候,村子里就传出了老贺一根细绳子吊死在他家里的二粱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