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逆鳞(下)
他记住了这份屈辱,刻骨铭心。
此后的几年,永在表面上更加沉默,学习更加拼命,但暗地里,他像一头潜伏的猎豹,开始了漫长而精心的“复仇”准备。
他利用假期,背着破旧的书包,像个小小的侦察兵,悄悄走访了当年可能目睹他被遗弃在村口老榆树下的老人。他手勤脚快,小嘴儿又甜,来到老人身边,一边帮着挑水、劈柴,一边讲述自己遭遇的嘲讽和凌辱,讲述父亲遭遇的误会和磨难。十几天下来,鞋底磨破了,嘴皮磨薄了。他用真诚一点点撬开老人们尘封的记忆,靠执着打动了公社里一位正直的干部,帮他发动群众,寻找线索,终于找到了目睹真相的见证人,取得了合法的证明:
“兹有本公社社员董栋小,于1979年冬,在其村口老榆树下拾得弃婴一名,取名董永在,含辛茹苦抚养至今,情同亲生,其收养关系明确合法。特此证明。”
证人签字按手印,公社盖上鲜红的印章。
同时,他不露声色地收集着叔叔婶婶侵占祖宅、欺凌兄长的铁证。
他找到那些目睹了霸占过程的邻居,恳请他们写下证言,按上手印;他偷偷记录下董栋梁一家何时搬入、如何改建祖宅的细节;甚至从废弃的老屋角落里,翻找出半张被虫蛀鼠咬、却依稀能辨出房契字样的残片。每一份证据,都像一块冰冷的铁,被他默默收起。
所有的证据,都被他小心翼翼地用一块洗得发白的旧蓝布包好,藏在他认为最安全的地方——炕洞里。
时机终于成熟。在一个重要的家族祭祖日,董家几位颇有威望的长辈都在场。酒过三巡,气氛正酣时,一直沉默坐在角落的永在,忽然站了起来。少年的身板已经初显挺拔,脸上带着与年龄不符的沉稳。他走到堂屋中央,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平静地拿出那个旧蓝布包,一层层打开。
他先举起那份盖着红章的证明,声音清晰,不紧不慢:“各位爷爷、叔伯,这是我董永在身份的证明。我是我爹董栋小,1979年冬天,在咱们村口老榆树下捡到的弃婴。公社干部作证,白纸黑字,红章为凭。我董永在,是我爹董栋小合法收养的儿子!” 掷地有声的话语,让喧闹的堂屋瞬间安静下来。
接着,他拿起那些邻居的证言,一一展示:“这是董栋梁、我婶子,当年如何强行砸开我家祖宅门锁,如何辱骂我爹是‘绝户’、骂我是‘野种’,如何将我爹推倒在地致伤的证言!各位长辈请过目,上面都有签名手印!” 他目光如电,扫过脸色开始发白的叔婶。
最后,他举起那张残破的旧房契,目光锁定在已经坐立不安的董栋梁夫妇身上,语气陡然转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斩钉截铁:“这宅子,按咱董家祖祖辈辈的老规矩,是长房继承!我爹董栋小,是董家的长子,我是符合族规的继承人!你们口口声声说我是‘野种’不配?好!证明在此!你们侵占祖产,殴打长兄,欺凌弱小,证据确凿!”
他顿了顿,声音不高,却像重锤敲在每个人心上,尤其是董栋梁夫妇的心上:“两条路!第一,三天之内,把祖宅原原本本给我爹腾出来!把你们搬进去的东西,一件不落地给我搬走!然后,恭恭敬敬给我爹磕头认错!"
“第二,”他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他眼神陡然变得无比锐利,如寒刃冰封千里,声音斩钉截铁:“如果少一样,我就揣着这些东西,去公社、去县里上告!告你们强占民宅!告你们虐待老人!你们不是最宝贝你们的儿子吗?你们猜猜,摊上这样的爹妈,他以后当兵、招工、考学,还有没有他的份?看看是你们宝贝儿子的前程重要,还是这破宅子重要!”
那冰锥般的话语,那周密得令人胆寒的证据链,那少年人身上迸发出的、玉石俱焚般的狠厉气势,彻底击溃了欺软怕硬的董栋梁夫妇。
那悍妇张着嘴,脸色由白转青,嘴唇哆嗦着,想反驳,却在永在冰冷的目光和那一叠沉甸甸的证据面前,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几位族老面面相觑,最终一位最年长的叹了口气,摇摇头:“栋梁啊…搬吧…别闹到公家脸上,真毁了娃的前程…”
欺软怕硬的董栋梁夫妇彻底蔫了。
三天后,他们灰溜溜地、在众目睽睽之下搬出了董家祖宅,虽然最终没磕头认错,但那份嚣张气焰被彻底打掉,再也不敢欺凌董栋小半分。
看着叔婶狼狈搬走的背影,看着父亲抚摸着祖宅斑驳的门框,眼中那复杂难言的泪光,永在的心中并没有多少快意,只有一种沉甸甸的平静。这场隐忍多年的“复仇”,他赢了。他用自己的方式,夺回了属于父亲的东西,洗刷了父亲的屈辱。
董栋小看着儿子,震惊、欣慰,更多的是难以言喻的骄傲,他第一次觉得,儿子长大了,长成了一棵能为他遮风挡雨的大树。而永在,则在这件事中,深刻地烙印下一个信念:守护所爱之人,不仅需要匹夫之勇的“敢恨”,更需要洞悉人心、运筹帷幄的智慧与担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