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遇见她的那天,我记得她就那么一丢丢,扎着两个羊角辫。
北方的夏日,干热干热的,这让我想起了武汉的热干面,有一年,我和文静姐在那间雪白雪白的亮堂堂的客厅里,一起吃过一回。
我是真没想到,这么炎热的午后,坐在屋檐下乘凉也不得清静。
她在屋檐下抬头一直看着天,用一种求雨的眼神,她看着天空,我看着她。
“丫头,傻么?你对天空装可怜,他就会赏给你雨吗?除非他爱你,你也不懂什么是爱,算了。”
她显然听不懂我在说什么,毕竟目测她和我应该相差20年,她很执著地对着天空指,我顺着她胖乎乎的小食指却没看见天空,而是,看见了一棵巨大的大榆树。
怪了,我在这生活了这么多年,居然没有注意到,这里有棵大榆树,就长在一排房子的中间,怪怪的,我想起来老太太的骨质增生和腰间盘突出和这棵树挺像。它好像是凭空出现的,或者,是这个小丫头的小食指指出来的,事实上,它可能一直都在这,我比她老太多了,我只寻找庇荫的黑影,她却寻找洒满日光的绽放。
她继续痴痴地望着那棵树,我终于读懂了她的意思。
“丫头,傻么?别想了,你以为你这样看着它,不一会你就会出现在那?别傻了,那叫妄想症,是病,得治。”
“你们大人都这样,就比如我妈,她说小孩子这个时间就该睡午觉,可我根本睡不着,她现在正睡得香,我从她的腋下溜出来玩,还要听你唠叨。你们就知道什么该做,而不是什么想做。”
“丫头,你妈妈是对的,你这么不听话,长大会吃苦头的,比如说你可能会长得比别人矮,这附近的孩子都在睡午觉,就你出来犯傻。”
然后,我被一个小毛孩狠狠地白了一下,她说我像个砖头,我还没反应过来,她已经圈住了我的脖子,黑鞋底瞬间就踩住了我的肩膀,我本能地扶住了她的小蛮腰,站了起来,举了一下手臂,就把她放在了那排矮房子上。
“你长大了就会像这些矮房子一样,轻而易举地被身边的人超越。”
“我可以爬到那去!”她根本不在意我说什么,她的胖手指指了指前方的大榆树。
她跑起来了,烈日晒得夺命,她在有股考糊的橡胶味道的屋顶,没命地跑,没命地笑,那排房子是居民们的仓库,建的并不结实,我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她跑着跑着忽然就栽了下去,庆幸的是,屋顶只吮住了她的一条腿。
我吓坏了,万一她被房子吞了,我根本没有钥匙,万一她死了,送她去死的就是我。
我找了几块砖,摞在一起,我踩着砖头,一用力,就跳上了房顶,我用一只手便把她拎了出来,她没哭,居然还笑,丫头,小命差点没了,傻吗?
她掸掸裤腿上的灰尘,牵起我的手,我居然和一个小毛孩子,一步一步地走向了大榆树。
因为身房顶,大榆树的粗树干已经不算很高了,我和她很轻松地坐在了榆树干上。她吊着两条小短腿,晃来晃去的。
她撵着两片新鲜的榆树叶,就往嘴里塞。
丫头,傻么?什么都往嘴里塞。
“爸爸说,这个是榆树”她认真地跟我讲。
“我知道那是榆树,我又不傻。”
“榆树的叶子叫榆钱,爸爸说它是甜的,还真是!”
我揪了几片塞进嘴里,真的有点甜,还有绿叶特有的清香。她忽然跳下树干,叫我帮她回趟家。
我已经彻底崩溃,小孩子,真的很烦人,可我是个大人,只好哄着她顺顺她。等我再看到她的时候,看见她手里多了一个红色的小碗。
“你回家,就是去拿碗?”
她兴奋地点点头,用一种想得到赞赏的目光望着我,我不想夸她,只好认真地把她、我还有碗一块放在了大榆树的树干上。
她摘了好多榆钱,放在碗里面,却没舍得吃碗里的叶子,我们在树干上乘凉,聊天,吃树叶,直到,我目送她和她的碗进了她家的门。我好像听见了她扭动水龙头的声音,榆钱一定更绿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