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今年21岁,是农民的儿子。父亲在我上大一过生日那天不幸生病去世了。姐姐去年嫁到外省,一年难得回家一趟。孱弱的老母亲眼巴巴地守望在贫瘠的土地上,她把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我这个大学生儿子身上。父亲去世后,50岁的母亲原本笔直的腰身仿佛一日佝偻,岁月就是一个无情的贼,把母亲脸上仅存的一点韶华轻易夺取!
我在市里上大学,是大三教育系一名学生。檀雅是舞蹈系的,她不但舞姿婆娑,人也长得十分好看,身材那是不用说!檀雅还唱得一手好歌,还写得一手好文,真的是人又长得好,舞又跳得好,歌还唱得好,文章还写得好……这样优秀的女孩,校园里为之倾心的男生像水落荷叶汇成珠一样,她走到哪里都是焦点,都是中心。
我初入校园,就喜欢檀雅。众星捧月的檀雅是不可能注意我的。虽然我在教育系里出类拔萃,但围绕在她身边的星辰夺目得使我暗淡……
我暗暗捉急,心里、梦里渐渐都是檀雅的身影。每一次学校搞活动,她都是绝对的主角,舞蹈、歌唱、朗诵……而我只能坐在下面傻傻地做一个吃瓜学生,然后跟着众多星辰一起卖弄声带!我好强的个性觉得自己不能再这样下去,大一了,还有几个月的时间,我必须做点什么,我双眼发光地盯着舞台上的檀雅,心里狠狠说了6个字:檀雅,你是我的!
我绞尽脑汁,终于想出一个让檀雅注意到我的方法。
我的文字功底很不错,小学初中都在县里的征文比赛中拿过名次,只是我的才华被高中繁重的课业埋没了。我开始玩“潜伏”,拼命读大学生喜欢看的书籍,然后拼命写大学生爱看的文字。一个月后,厚积薄发的我写的文章在校刊上频频发表着,“徐东来”三个字如初升的太阳照暗了她身边的夺目星辰。
从此,我与檀雅在校刊上做起了“邻居”……
大三下学期一天下午,檀雅突然挡在我去校务室的路上:“徐东来,能请我吃个晚餐吗?”
“不能请你一个人吃”我玩味地笑着说:“我还想请…我自己也吃一餐好的……”
优雅的西餐厅里,理查德克莱德曼的钢琴曲柔情似水。
“东来,你的文笔古典,却通俗易懂,你是教育系男生里最有才华的一个!” 檀雅的声音如黄莺般好听。
“我是教育系最有才的,你是全校最有才的,没想到你打击人还这么有才。”我腆着脸说。
“我读过你的每一篇文章,看不出你博古通今,好像什么都写得出来一样。”
“怎么叫好像,应该是肯定!”
“那是!但我感觉天下大事,古今奇闻,你只有两个是不知道的!” 檀雅故作神秘。
“哪两个?”我迫不及待地问道。
“这个你不知道,那个你也不知道!” 檀雅笑靥如花。
我瞠目结舌……
从此,在诸多羡慕嫉妒恨的目光下,我与檀雅出双入对。檀雅是高干家庭的独女,她的生活品味比较高逼格,虽然校里校外她总是毫不避讳地紧紧挽着我的胳膊,但我总不大自然,我感觉自己内心的小农思想随着我们交往的不断深入,就像一张沾湿了水的纸巾,那湿透的痕迹越来越大,越来越大……
我告诉她我家在外省,父母是做钢材生意的。为了维系恋爱的高额消费和维持我“钢铁侠”儿子的光辉形象,我只能偷偷跑到建筑工地上去打临工,
她知道我在建筑工地上打工后非但没有生气,反而在我脖子上亲了一口:“东来,我就喜欢你这样不靠家庭的男子汉!”
我强颜欢笑……
11月15号是我22岁生日。农村人没这么讲究,每年过生日母亲也就是煮一个鸡蛋微笑着对我说:“你今天长尾巴了。”每年如此,唯独大一生日刚好父亲过世,大二我过生日时,母亲病了。
檀雅说要到酒店开生日party,我说不用了,叫几个同学,在学校食堂小餐厅里点几个菜意思一下就行。檀雅知道我性格,没有坚持。
生日那天,檀雅买了一个大蛋糕,一桌十来个同学欢歌笑语,他们叫我吹蜡烛,然后嬉笑着命令我闭上眼睛许愿。
我十指交叉,紧闭双眼许愿道:檀雅,你是我的。
当我睁开双眼,眼前站着的不是檀雅,而是我的母亲……
母亲佝偻着身子,蓬乱着白发,老树皮般的脸上都是尘土。她慈笑地看着我,递给我一个小布包。
我惊异得目瞪口呆,气恼地吼道:“你怎么来了?”
她惶恐地用手搓弄着布包:“东来,你今天过生日,我赶过来给你送礼物……”
我不敢去看檀雅的脸,但感受到她犀利的异样目光,像尖刀一般扎在我通红的脸上。
母亲嗫嗫嚅嚅着,她颤颤巍巍地再次把小布包递给我。
我大怒,一把夺过母亲的布包,狠狠砸在地板上。
我听到了鸡蛋碎裂的声音,却没有听到,母亲心碎的声音……
我知道,我与檀雅之间,结束了!
毕业晚会我没有参加,我在一个小酒店里喝得酩酊大醉,我无法面对檀雅和同学们的眼光!
毕业后,我远离了生我养我的母亲,独自逃到了繁华的深圳。我用废寝忘食的高强度工作来麻醉我想念檀雅的心……
出深圳后,8年里我都没有回过家,也没有给母亲打过一个电话,虽然我心里知道,不能怪母亲,她风尘仆仆赶来给我过生日是一番好心,然而失去爱情的我哪怕回家面对她也是心照不宣。很多朋友同事帮我介绍女朋友,我都好言婉拒,我这做事一根筋的思想应该源于我的母亲。白天在公司里我意气风发,谈古论今。夜深人静,我常常一个人躺在床上,裹在被子里独自舔舐内心一直愈合不了的伤口。8年了,我忘不了,我还是忘不了22岁生日的那晚,我还是忘不了檀雅看我的异样眼神……
我一般3个月给母亲汇一笔钱,她不会用银行卡,也没有手机,而且我们镇里只有一个邮政储蓄所。汇款单的“附言”一栏我从来不写字,因为每次我提起笔,眼泪总是潸然而下湿透单据。今年11月是母亲的60大寿,我特意多汇了500元钱,在看到“附言”栏的刹那,我突然有种很想写字的冲动,我屏住呼吸,用尽全身的力气写下:“妈,生日快乐。”
寄出钱后的一个月,姐打电话跟我说,妈妈病重,现在市人民医院,她睡梦里呼喊着我的名字,要我无论如何都要回去看一眼,否则可能看不到了……
我挂了电话,含着泪水,坐当天的火车赶到市医院。
母亲躺在病床上,她一眼看到我,黯淡的眼神里立刻焕发出喜悦的神采:“东来……”母亲噙着泪水,使劲向我招手。
看到妈妈老树皮般苍白的面庞,满头的银发,我心如刀割,泪水泫然而下:“妈!”我像一个迷途知返的懵懂少年,一头扎进母亲的怀里失声痛哭……
母亲在我们姐弟的照顾下,身体渐渐康复。出院的那一天,姐姐搀扶着母亲站在病房门口,我在病房里收拾衣物时,在母亲的枕头下发现了一张皱巴巴的汇款单,“附言”栏里“妈,生日快乐”5个字模糊不清。姐姐告诉我:“妈收到汇款单后,看着附言栏的字,每天都以泪洗面,以致相思成病!”
我站在病床前,一动不动,任凭泪水肆虐我的双眼,汇款单上的一道道褶皱亦如母亲苍白脸上那一道道皱纹,道道深烙我心。模糊不清的5个字上那滴滴泪痕,犹如滴滴鲜血,滴滴洒落我身。30岁的我跪倒在母亲身前泣不成声:“妈,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