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到写年终总结的时候,就要对自己来一场推心置腹的敞开。下意识想说一句“这一年过得很不容易”,又想,好像从16年开始,我就是这么说的。大概这种不容易已经成为常态,我只需要接受就好。
回头将今年的日记一篇篇看完,这一整年的自救没有落空。好几次把自己从悬崖边上拯救下来,好几次在崩溃的边缘,一点一点修改脚的指向,走到平和安全的领域。一个人翻越生命中的山岭,经受心灵中潮水的起起落落。在这个过程里,一点一点地愈加明晰,愈加能够把握住自己的生活。
“爱己及人”
“爱”是我的生命里最重要的命题。我越来越肯定这一点。因为爱而选择工作,选择生活的路径,选择人生的走向。我总在尝试去爱别人的时候得到很多。
这一年我十分努力地安抚自己。 因为一场情感的动荡,搅动起生命深处的创伤记忆,搅动起那些自我的冲突。那些僵硬,虚浮,不真诚的东西,遮蔽了我,让我因看不见自己而痛苦。在困境中,跌跌撞撞地去寻找出路。
从五月份谷底状态时开始学习叙事疗法,开始在日记里记下每日的感受。我的困惑,没底气,内心的渴求,都在这些真实的书写中,变得更容易被触摸到。
“真实”意味着不在一种被注视的想象中去写日记,意味着抛开对自己的期待,塑造和粉饰。
这像一个渐渐剥开自己的过程。我们本没有离真实那么远,本就自然而然地知道怎么爱人,怎么爱自己,怎样去认识世界的本质。只是在慢慢长大的过程中,学会了错误的路径。你要自己去找回它们。
*避免对自己生命的单一叙事,不必将自己置于任何语言的窠臼中,不必为自己下任何符合他人期待的定义。*
逃开过高的道德感,与那种你从小得到的要照顾所有人的期待做抵抗。完全没有必要,你要知道。责任是相互的,你不对你单方面爱的人负有责任。而你负有最大责任的那个人是你自己。你要完完全全地为自己的生活负上责任。
当你眼见人在伤害他人,你要知道,人都曾在成长中遭遇创伤,这个世界充满矛盾,养育我们的人不完美,不存在一种完全理想的教养方式,可以保证我们不受伤害地长大。但重点是,你可以选择不把伤害传递下去。
我知道沉默和不表态令人焦灼,自己便不会如此待人。当我是个孩子的时候,被成人的世俗与虚伪伤害过,我便不会对人表露并不存在的热络。我知道人都有自私为自己考虑更多的一面,便容易接受那些期待落空。
一个人潜意识里,都是按对待自己的方式在对待他人的。一个爱自己的人,必然爱他人。
博尔赫斯问:“我用什么才能打动你?
我给你我的书中所能蕴含的一切悟力,
我给你一个从未有过信仰的人的忠诚。
我给你我设法保全的我自己的核心,——不营字造句,不和梦交易,不被时间、欢乐和逆境触动的核心。 ”
所以你看,爱人的最终问题是,我是什么?
我的生命最深处是什么?最核心的始终如一的那个我是什么?我想与自己的爱人分享的,使我成为唯一的我的,是什么?
所以,我是什么呢?如果我也要写这样一首诗,我会写下些什么?
“唯一留下来的是恒久流动的日常”
这一年的情绪起伏之大,无助的时候,满腔的痛苦和利箭都指向自己;轻飘飘的时候,像奔跑在开满花的荒野,像踩在云端跳舞,像爱着世间万物,满心都是活着的欢喜。
有时候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流泪。即便在纯粹的欢乐之后,沉沉的悲伤突然涌上,将我淹没。像河流,水面上闪烁着太阳光的细碎浪花,而底下,仍是沉静的,哀伤的涌动。
也许是为时过境迁,为一切痛苦与欢愉都不能久留的仓促,为词不达意,为生命的无常与无可避免的失去。
偶尔觉得愧怍,但渐渐习惯这样的我,由此更加珍惜那些平常的内心平静的日子。
痛苦会过去,快乐会过去,留下来的,是恒久的日常。去年我说,要多关心花花草草和吃喝拉撒,我是做到了。说要走百公里,要走武功山,我也做到了,没有食言。
山野与书本是我追逐自由的两条路径。
四月份的深圳百公里,夜里封山,绕路海岸,腿脚痹痛,仍然咬了牙要走完全程。最后一公里,摘了一条狗尾巴草,和萍水相逢的队友,一人抓着一根雪糕,摇摇晃晃地走到了终点喧闹的人群中。那段时间的内心十分脆弱,非要达成一些什么事情才行。
七月份江西武功山,在连绵的草甸上起伏,走在山脊线上,风大到吹走我两顶帽子落山崖,人几乎站不稳,要紧紧贴着山体走。没有云海,却有日落时分山谷的千万朵芦苇,和夜晚的星星。千辛万苦背了单反上山,风大到无法架起相机拍星轨,只好坐在椅子上与那大山默默相对,告诉它们下雪的时候我还要再来一趟的。
八月份心血来潮想看海,从广州骑行到珠海,没有听朋友“会中暑”的劝告,独自上了路,结果真的在130公里一日的骑行中,差点晒到人事不醒。幸好即将进入中山的时候,经过一条江上的大桥,乌云游聚,雨水迅疾,浇灭了大地的蒸腾暑气,才让我有了一路好心情慢悠悠进入珠海。
九月份香港麦理浩径,遇见台风山竹,连夜从海边的露营地下撤。我跟着益光教练收尾,走整条队伍的最后面,下起大雨,披起雨衣,一步踩下去,就溅起一朵水花。背着身上三十斤的负重,听着耳边海浪的怒吼,从深夜走到凌晨走到天明,像历尽人生。
从香港回到深圳,住在木头家里,台风让整个城市沦陷在风雨之中。木头忙着给窗玻璃贴胶带,而我蜷缩在被窝里,睡得昏天黑地十分安心,并不管窗外末日般的景象。
晚上我们买一堆吃的坐在小区中间空地的桌椅上,看星星从楼与楼之间的缝隙挪动,说很多很多的话。而后我回到广州,又过一段时间,木头说,他们公司团建,一群人在玩游戏,她独自走上阳台看见月亮,“我想,如果你在,一定会是不一样的感觉。”
我想,这真是我听过的最美的情话了。
年底前最后一次浪,跑惠州大南山。冬天的山野,漫山遍野的金黄色,撒开了蹄子奔跑。在自然的接纳和眷顾之下,我的孩子气和天真可以尽可能挥洒。
还有那些下雨的周末,一个小茶壶和白色茶杯,冒着热气的茶水,坐在地上看木心的书,坐一下午。还有那些晴朗的夜晚,换上舒适的跑鞋,穿过街道,路过香味弥漫的宵夜摊,一直跑到江水边,去看那形状有点像竖琴的桥上灯光的倒影,和总是高悬着的一轮明月。“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辉。”
就在这些流淌的时间里,一点一滴地被成全。
十一月初四,家中祭祖,回去两日,便遇上一场美丽的落日。一个人走在田野小路上时,不禁要想,人活在世上,除了担负自己的生存,家庭的责任外,其它的时间,尽可去欣赏这世界的美,这又是多大的额外的馈赠啊,要知道我们本来一无所有。
这一年,逐渐确立起个人的日常生活的边界,我必须保有自己单独的时间和空间,保有不被侵扰的生活秩序,像一头狮子捍卫自己的领地。似乎还未正式踏入商业社会,已经听到许多资本对个人的压榨。可一旦确定自己想要什么,我将努力去达成,衡量我必须要付出的代价,去换取我要的自由。
“不在虚幻中生活”
求知的动力来源于讨厌被愚弄。
我可能不够聪明,但非常执着的一件事,是不愿在虚幻中生活。活在人类社会里,不可避免总被煽动,被裹挟,被欺蒙。但我需要知道这些东西背后的肌理。无论是我对自己的认知,世界呈现的样子,他人投递过来的东西,我都需要去知道,这些人事物,表现出来是什么?但本来是什么?为什么?还可能是什么?
为什么我看到的世界是这个样子?为什么我生活的时代是这个样子?为什么我们彼此的生活有着那般巨大的差异,为什么人的想法难以平等沟通?
求知的过程伴随快感与不确定感,也伴随着对以往的想法的一次又一次的破开重塑,让我着迷。
看见我们的文化和生活中的性别偏见与暴力,在被割裂的痛苦中认识到女性要面对的生存境遇。我仍然对平等的关系抱有期待,仍然对两性观察世界和解决问题时不同的思维视角抱有好奇。
回一趟家,是温情与现实扑面而来。了解父母角色的巨大牺牲,不自知的控制和支配,知道价值观的冲突和由此而来的互相伤害几乎不可避免,我仍然爱他们,仍然相信,我们的生命有着极深刻的联结。而我们对彼此的在意,便是我们可以拿来对抗冲突的武器。
2019年,送给自己的话是,顺着渴望去生活。
决不苛求自己能做到情绪稳定,但要保持敏锐,要时刻感知内心的那片湖水,倘若它风起浪涌,那就好好吃饭睡觉散步,不做消耗自己的事,不见消耗自己的人。倘若它风平浪静,就大胆去爱,去创造,去做最难的事情。
要记得,读书要勤勤恳恳,爱人不要匆匆忙忙,舍掉无谓的期待和烦忧。
以及,多说点废话没有关系,人生苦短,尽情给自己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