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该从哪里讲起呢。
“离开故土”这个事已经酝酿了很久,但在我们家从来没有人明面上提过。我身边有很多早就出国上学的人,我小学玩的最好的一男一女,小学毕业他们就去了欧洲;一直陪我长大的姐姐也在高考之后去了澳洲;爸爸妈妈朋友的这个孩子,那个孩子...而我也在早就开始接受大人的耳濡目染:总有一天我也要离开这里的。
妈妈的行动力比我要高很多,我在上高中的时候被她送到布里斯班上了一段时间学,那时和我同行的还有一位男生。我在地球另一端的日子里活得没心没肺,只有和当地朋友分别时哭到话都说不清楚,最后只能写下蹩脚的英文来表述离别。而那位男同学则彻底被南半球的生活吸引,他走的时候就没有我这么难过。临行前夜我们在院子里烫火锅,他眼神亮晶晶地对我说,我一定还会回到这里。
后来高考结束,他毫不犹豫地去悉尼读本科,我则选择了一所中外合作大学。四年之后,他已经全球满地飞,而我坐在这里,为我的下一段旅程焦头烂额。
你们看过盗梦空间吗,小李子的妻子就是因为脑袋里被种下了一颗种子,从此打破了生活的所有平衡,直到最终的崩塌。一颗思想的种子,也这样在我的体内生根发芽,22岁这年破土而出。种子在我大脑深处盘踞了很多年,我从不和他交谈,他也没主动催促我。
但是就在刚才,他敲开了我的门,坐在我的对面,脸上毫无波澜地对我说:你很快就要启程了,走之前你记得往后看看。
2023年8月的星夜下,我站在这巨大的表盘上回头。我看见了很多举着手的人,一动不动地站在我身后。
我的父母,抚养我长大的爷爷奶奶,教了我很多年小提琴的军乐团老头,几乎和我妈妈同行的古琴老师,自我童年起就陪着我的姐姐,儿时和我在雪堆里打滚的哥哥......
我的人生,是被他们一路托举来的。
很坦诚地说,我生活的环境里,没有可以拉我一把的人。因为我从小到大所有选择,都莫名其妙和他们走了岔路,完全谈不上帮我指导规划。但是他们选择向前推我一把,再推我一把。
他们中的大多数完全不清楚我这些年一直在干什么,我以后又会到哪去。但是每当我又要因为分别和迷茫而痛苦时,总是他们抓着我的手。不要难过,你的日子一定顺顺当当。
此时我站在时空的节点同他们对视,像做梦一样,我完全看不清楚那些隐匿在黑暗中的面孔,但我可以看见他们有提着灯的,背着年幼孩子的,佝偻的,挺拔的,沉默的,微笑的。所有人都站在不同的地方,胳膊都高高地举着。
“谢谢!”我说。
不一会儿,潮水一般的人声涌来,把我推出了表盘。
视野被淹没之前,我突然想起来离开澳洲之后,我和一位当地朋友最后的电邮。我在邮件里问她,我们走的时候,和我一起来的男生非常冷静,而我是不是有些伤心过头了?
她回复道:我听说Ning还会接着来上学,而你不会再回来了,你难过是因为你知道我们很难再见面了。
再见了,故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