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加班完成了工作,已是凌晨了,街道上只有零星的几辆车在来往。我的睡意被深秋的凉风吹散了些,拖着疲惫的身子往住处走。
小区里只有几盏路灯还亮着,其中有一盏因为年久失修忽明忽暗的。已经没有人家还亮着灯光了,除了我的房间里透出的那一束亮白的光。
这样的情形大概已有一年多了,我早已习惯了似乎永无止境的加班,也早已习惯了我的房间里透出的光亮。
我轻轻地钥匙插进锁孔,尽量不发出声音。进了屋,我就听到了父亲那震耳的鼾声——从我三岁至今从未改变过的鼾声。父母早已经睡了,我也只能悄悄地回到我的房间,连洗漱也顾不上,关上灯便倒头睡去。
或许每天躺在床上才是我最幸福的时刻,似乎温暖的被窝能把一切烦心事都挡在外面。
“爸,我加班的时候你和妈先睡就行了,不用给我的房间留灯了,多浪费电啊”。早饭时,我对父亲如是说道。
这已不知道是我说过的多少次了,似乎早饭时对父亲说这些已成了我家的传统。
“这怎么能叫浪费,晚上你回来家里黑漆漆的,你碰着哪里怎么办?再说了留个灯晚上你回来家里也有些生气嘛,不然冷冷清清的”。父亲慢悠悠地说。
“我上班去了”。我几下子把碗里的饭扒拉进嘴里,拿上公文包就匆匆出门去了。
每当听到父亲说那些话的时候,我就想大声地用“我又不是小孩子”来反驳他,但仔细想想,我在父母面前永远不就是小孩子吗,就算我到了八十岁,倘若那时父母还健在的话,也一定是把我当小孩子吧!每当想到这里,反驳的话自然也就说不出口了。
父母是我一年前接来城里和我一起住的,大学求学的几年并没有陪父母多少,毕业后在这座城市打拼了几年,也没有陪他们多少。现在我终于在这里有了立足之地,也不知是觉得亏欠了他们太多陪伴,还是我一个人生活实在是太寂寞,我把他们都从乡下接来和我一起住。
但现实却是,即使搬来和我一起住,因为那看不到尽头的加班,我和他们的交集,也只是每天的早饭和半夜为我留的那盏灯。
有时我也幻想着,遇到那个能和我情定终身的人,组成自己的小家庭,就再也不会让父母把我当成小孩子看了,到时候他们关心的可能就是他们的小孙子小孙女了吧!
时间又过了一个多月,已经是冬天了。我看着楼前的法桐树落下了最后一片叶子,平日里还有几声零碎的鸟叫声,现在也随落叶消去了,想必鸟雀们也飞到温暖的地方过冬去了。
这天早上。父亲突然对我说,他和母亲想回到乡下去了。他们还是更喜欢围着炭火炉子取暖的冬天,可以烤红薯吃,还可以把邻里都叫到院子里。晒着冬日和煦的阳光,聊着他们一辈子的见闻。
“那行吧,什么时候走?我给你们订票”。我很想挽留。但我却无力挽留。即使是为了弥补对她们的亏欠,才把他们接来,我也丝毫没能做到真正的弥补,不过是我的一厢情愿罢了。他们在这里也没有什么朋友。倒还不如在乡下自在。
送离父母后,我心中有一小阵的兴奋。终于不用再为留灯的事跟父亲绊嘴。也不用被当成小孩子一样,被千番嘱咐。
一天半夜,还是像往常一样,加班后回到住处。路灯前几天被物业的工人修过了,已经不再忽明忽暗,现在亮的刺眼。
我恍然看到我的房间还亮着灯。不过仔细看,是我楼上的窗户发出的。奇怪,父母已经回乡下去了。我为何还会在心中此时有一丝失落。
我推开门进屋,屋里静悄悄的,没有了父亲如雷的鼾声。一切都是那么寂静。只有厨房水龙头滴水的声音。
我径直走进我的房间,没有开灯。“啊”,突然,我的膝盖撞在了床脚上,疼的我直接倒在了床上。眼泪也顺势流出了几滴。
我的眼泪越流越多。这时我才反应过来,这不是疼出来的眼泪。是我寂寞感伤而流下的眼泪。此时我才终于对父亲的话有些理解。在我上学的时候,父亲常对我说,“就算你在哪里都混不下去了也没关系,回家来吧,还有我和你妈妈呢。”
家不是房子,家是人,有人才有家。
不久后,我就换了份工作。工资虽然低些。但是五点多钟就能下班,晚上的时间还是很自由。但我却发现,晚上的家中只有我一个人,一样是非常的冷清。我也只有不停地刷着各式各样的短视频,打发着空虚的时间。
现在我终于不再那么忙,可父母却回乡下去了。
转眼又到了夏天。蝉声聒噪了起来。几年没联系的一个大学室友,突然给我打了一通电话。“喂,晚上有空吗?陪我喝一杯吧!”我爽快的答应了。毕业后,我和他都留在了这座城市,几年没见,想着叙叙旧也好。
晚上,我和他在酒吧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
“你还是不喝酒吗?大学到现在,你这点倒是没变啊”。他打趣道。
“不,要说起来的话,我从牛奶改成喝果汁了”。说完,我们相视一笑。
几杯酒下肚。他才说,前不久他母亲离世了。我问他为什么不告诉我,他只说他母亲是在老家去世的,他急急忙忙赶回去,没来得及告诉我。
“你难过吗?”我问道。我知道他一向很坚强。在他五岁时,他的父母便离婚了,他的母亲一直独自把他抚养长大。那时他的母亲已经快50岁了。也许是因此,他才一直那么坚强。我从没见他落泪,反倒是我在他面前落过不少泪。
他只是哈哈两声,说:“听邻居说。我母亲是在梦里离世的,她也八十多岁了,算是喜丧,干嘛要哭丧着脸……来,干一杯!”我只抿了一口杯中的果汁,他却自顾自的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沉默。我们突然都没有了话语,只有沉默。
“改天去我家玩吧,你不喝酒,我给你准备果汁”!
“没有人那还能叫家吗?”我不知怎么脱口而出这一句。
他没有回答。沉默,我们之间又是良久的沉默。
我能听到他牙齿打颤的声音,我能听到他沉重的呼吸。他不言,只是一杯又一杯地喝着酒。我不敢看他的眼睛,怕看到他红红的眼眶,怕看到他眼里的泪光,我怕他落泪,我怕我不知道怎样安慰他。
我后悔说出那句话,我借故离开。我想我离开后,他自己哭出来会好些。
当他再也不必强逞着坚强,可以放声哭泣时,那个能给他温暖怀抱的人已经不在了。
离开酒吧后,我的内心,也久久不能平静。
我去便利店买了一瓶啤酒,漫步到了公园的湖边,听着蛙声和蝉声,一口一口慢慢地喝着。我也不知为何我的心中会浮起一丝惆怅,我也不知为何酒的味道我一直很讨厌。
直到我的头开始有点晕,晚风开始有些凉,我才想起要回住处。
走到楼下,路灯依旧那么刺眼,我的房间依旧没有光亮。
我打开房门,依旧只有水龙头滴水的声音。
我打开灯。
“爸,妈,你们怎么来了!?”我惊讶地说。我看到了父母现在正坐在沙发上,这时我的醉意也清醒了大半。
“臭小子,我们怎么不能来啊……话说你怎么开始喝酒了。”父亲笑着说。听到这话时,我的眼眶已经被泪水充满了。
“你们怎么不开灯啊。”我能听出我的声音都在打颤。
父亲又是笑了笑,说:“不要动不动就掉眼泪。不是你说不要给你留灯吗”?
其实早已不用给我留灯,但我却还是说,“每晚都给我留灯吧”。
“那么,欢迎回家”!
“嗯,我回来了”。
至此我才真正明白,也许每晚留灯的这种“浪费主义”,正是家才独有的浪漫主义。
晚归的人啊,当太阳的光辉都消逝时,当你觉得看不清黑夜里的路时,不妨回家吧,在那里永远有一盏灯在等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