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撤并两所初中三所小学，家乡最后的初级中学消失了

文字┃高原追风

图源┃网络侵删

                                                                                                                                        乡村教育的效率与公平，前20年兼顾，后20年两误。

                                                                                                                                                                                                              ------题记

两个月前看到一则短新闻：2023年，上海关停了学校48家。其中35所幼儿园停办，12所小学、1所九年一贯制暂停招生。总共48所学校停止办学。

看到这个数字，我着实觉得意外：全国人民向往的上海，经济排第一的魔都，还能没有中小学生。再仔细看，我着实涨了见识：原来是马太效应，民校的名校摇号天选，而民校的他校就地解散。

上海是一大批民校关停，我老家的则是公办学校一拨拨地被撤销。最近一次也是去年……

2023年7月12日上午，骤然响起的手机来电声打破了格子间的宁静，我急忙拿起手机到僻静的地方问弟怎么了------平常我们兄弟俩都不在上班时段打电话联系的。弟在电话那头说学校被撤销了，平和的语气中有些许伤感和不舍。我听过后也不知道怎么回他的话。是啊，早几年前就已经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只是这一天真的来到时，却先是不太愿意接受，继而又万般滋味在心头。

一、中学时代

我的家乡在关中西部，有周公吐哺天下归心的周公庙，也有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五丈原。我出生在渭河北的黄土台塬上的一个乡，属于地理上積石原区域。因为乡域南北狭长，80年代曾经有两个乡初级中学，一个在乡驻地，一个在南半片四个村（初时还是大队）约中间的位置。虽然是两个不起眼的乡村中学，但那时的教育质量属全县第一梯队；虽然我在读的南半片中学条件很差，但论中专的升学数量却不比乡驻地中学少。（那时候，因为经济原因和招生顺序，考上中专比考上高中难度更大，自然更荣耀些）那时，每年的这个时节中考成绩、中考录取结果不但是学校特别关心的事，也是有毕业生的家长特别关注的事。有孩子考中了，街坊邻里都会由衷地道贺，家长更加红光满面，一般会在家门口放一场电影以示庆贺。到了放电影的那天晚上，村里村外的人都挤在一条街上，间或几个卖小吃的、卖小玩具的，甚是热闹。

因为离学校远而走路又慢，读初一的我们早上放学后只有跟在读初三的几个哥哥们身后跑步回家；冬天天短，作息时间紧凑，到初三时我更能不用半个钟一口气跑七八里地跑到村口。就这样，我跑步完成了在南半片中学的初中读书生活。

多年了，此间曾经的点点滴滴总时不时在我脑海闪现：英语老师担心冻坏让早读课睡觉的我绕操场跑步，数学老师不用圆规在黑板上一囫囵地画出个标准圆的潇洒，物理老师看着睡眼朦胧的我准确回答问题后惊愕的神情，美术老师带着动作惟妙惟肖地讲懒婆娘的故事；

学唱《我的中国心》《万里长城永不倒》时的心潮澎湃，用化肥袋中的薄膜钉教室的窗子挡风避寒，课余时间在校园给蔬菜脱水厂剥蒜皮，农忙时间排队到校办农场割麦子，同学获得日本友好团体奖学金时台下一众羡慕的眼神，在操场看学校播放的毕业告别电影《血战台儿庄》……

我不是一个活泼好动、四处闯荡的孩子。同是竞争关系的乡驻地中学，我竟然从来没有去看过一回。但都是一个乡里的，且有一样理想的教学质量，都是全县中学里名列前茅的学校，我那时觉得这样很好。

二、两拨裁撤

多年后，有次和弟电话闲聊时，无意间得知，这个南半片中学已经撤销几年了。后来春节回家时曾经特意去看了一回，门口挂着木材加工厂的牌子，里面荒草丛生，破败不堪。一时间脑海就蹦出了《好了歌》“陋室空堂，当年笏满床；衰草枯杨，曾为歌舞场。蛛丝儿结满雕梁，绿纱今又在蓬窗上。”的诗句，倍感伤神。

2015年，乡驻地的初中改建为寄宿制学校，弟也从南半片初中转到这所学校工作。同年完成改建的共有3所初中，加上之前完成的寄宿制学校，基本上每个镇乡只保留1所初级中学了。

按照《县中小学布局调整中长期规划（2011—2020年）》2015年平均每所初中规模为710名学生。没曾想还没10年时间，乡驻地的初中连同撤乡并镇后的另一所初中在2023年暑假一起被撤销了。我家乡所在的乡镇，曾经的教育强乡，没有初中学校了。

听弟说，今年（2023年）撤并2所初中，3所小学，是近年来撤销力度最大的一次。这些年，乡驻地初中的教育硬件不断提升，去年甚至校园无线局域网也正式运行了；其他撤并的学校硬件也提升不少，甚至有小学校去年才花200万做了整体的改造和提升。

更听说市属某重点高中从今年起，只招收市属5区的生源，其他县域生源一概不收。即便中考成绩640分以上，户口没有在市属5区的，你也没机会读重点高中。邻县早几年大量撤并了县城周围镇乡的中小学，致使该县的房价甩开同时期周边县城房价两三条街，但县城却没什么产业提供就业机会。明摆着，用教育资源调整来赶农民进城，逼农民买房。

三、最后余晖

听到学校撤并的消息，有个女生顿时痛哭起来。这个初二的学生，家里单亲，奶奶在家，爸爸打零工，自己小学1~5年级在叔叔所在镇上的小学，不得已6年级转到驻地乡初中隔壁的中心校读完小学，本以为到这边可以读完初中，谁知读完初二学校没了，心中无限委屈和痛苦，情不自禁地痛哭起来。

也有自闭症的学生，学习还可以，就是不同任何人交流。同班不到20人，有将近一半单亲家庭，且大多家庭都经济条件不怎么好。虽说可以去镇上读寄宿制初中，但会增加太多的困难。这些弱小的身体，更多艰难的生活，却需要孩子、家长去承担，去面对。

我看到过题为《离别》的乡驻地初中应届毕业生送行照，老师和学生列队站在校园，欢送约20个初三毕业生离校。毕业生列队在中间，前面的是步行的，后边的是骑单车的；初一初二的同学从教学楼下排列两边；老师们接着排到学校大门外马路边，整个画面淳朴而又自然，充满着毕业的欢喜、离别的伤感和衷心祝福的气氛和仪式感。

这最后一届毕业生是幸运的，他们的初中生活连贯完整而充实，豆蔻年华可以无忧无虑地读书、学习，故乡给他们记忆深处留下完整又美好的影像；他们的家长也是幸运的，在青春叛逆期，与孩子能有更多的共同生活，更多的交流机会，帮助他们更好地树立生活观、价值观和人生观。

这也是教育公平在我家乡所在镇乡最后的一抹余晖！

四、文化荒原

曾听沪上的一位行业大咖说，京沪的土著是不怎么创业的，因为哪怕守着一个不起眼的专营生意（例如鸡爪进口专营、车票印刷专营），就能舒舒服服地赚钱，还干嘛要去冒险创业。眉山剑客发现，在北大敢于冒险创新的人才，都是农村和中小城市的孩子，没有北京上海大城市的富家子女。这似乎印证了大咖的这个观点。

2020年3月，在接受《南华早报》采访时任正非表示：对我们国家来说，要重视基础教育，特别是农村的基础教育。中国历朝历代，伟大人物不少出自农村，说明乡村是能出优秀人才的，所以要重视农村的基础教育。有了基础教育，才会有基础研究；有了基础研究，才会有基础理论；有了基础理论，我们才有突破的可能性，否则就不可能领先。

若国家和地区教育发展策略能全面综合考虑，不论过去还是未来，即使乡村学校不断撤并，即使在广阔天地自由成长的，受千年乡土气息默化的新一代不断减少，维系过去与未来的历史根脉也不至于由壮硕而纤弱而缥缈。

2023年，家乡的公办普通高中录取指导分数线在全市各县（不含区）中是最高的。但家乡所在镇乡的最后一批初级中学还是被撤销了，文化气息也会快速地褪去直至消失；留下的寂静校园，让真正的乡村似乎成了没有生机的文化荒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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