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然是酒精在起作用了。
才落座不久,包厢里的几条汉子脸上已经烧起红云,宛若窗外天边一抹晚霞。
黑瘦的他尤甚,脸红胜关公。他站起敬酒时,单薄身子已经有些摇晃了,在酒精熊熊的燃烧下,瞪圆的小白兔般红眼睛显得有些迷离。
他双手恭恭敬敬地捧起一杯酒,向着对面一个白胖男子说,吴老板,我再敬您一杯,您随意。
话毕,细长脖子一仰,喉结上下蠕动一下,那杯酒就咕噜滚落下肚。
跟手他依次敬围桌的几个,都是人家随意,他一口喝完。
吴老板紧绷的横肉露出了难得的一笑,左手抓顶上稀疏的头发,右手竖起大拇指夸,有种,哈哈哈,笑得腆着的大肚皮波浪般起伏。
他就趁势绕过桌来,陪着笑脸摸出一根大中华,打火给吴老板点上,小心翼翼地问,哥,您看,那砌围墙的工程......
02
吴老板粗短脖子往后一仰,几个漂亮的烟圈从嘴巴里打转出来,鼓起的鲤鱼眼一瞪,行,没问题。
他烧红的眼睛就瞬间迸发出希望,谢谢哥谢谢哥地叫,然后嚷嚷我再敬哥一个。
吴老板却慢的一声用肥厚的手压住了他伸过来的酒杯,狡黠一笑说,工程可以给你做,但得先看你的表现....
吴老板话音未落,他就啪啪拍胸脯表态,哥,您放心好了,小弟我一定足够下料,绝不偷工减料。
那是当然的,可我说的不是这个呢。
那,我保证按时完工,绝不拖泥带水。
边上的一个人就憋不住打断他话头:我说你这人脑袋是榆木头做的呀,我们老板的意思说看你怎么喝酒表现了。
他就一下子开窍了,猛拍脑袋呵呵,瞧我这粗人,我再走一圈。
03
吴老板又慢的一声用肥厚的手掌压住了他伸过来的酒杯,不急不急嘛,给你减压减压,随即手一挥吩咐,阿花,上个小杯。
那个叫阿花的服务员就找来一个小杯。
他暗地里松了一口气,有些感激吴老板了。
吴老板却皱皱眉,不满地嘟囔,这个杯子也太小了点吧。
阿花红着脸说,不好意思老板,最大的也是这种了。
算了算了,他摆摆手,用金光灿灿的食指敲敲桌面,咧开大嘴冲他一笑,一字一顿说,你喝一杯酒给你做一米围墙,行不?
好好好,左右的几个已经拍手起哄了。
这..他倒吸了一口冷气,眼睛紧紧地盯着桌面的小酒杯。
这是2钱的小杯,装满约摸5克,就算喝完10杯也就是一两酒而已,可是要知道准备要砌的围墙可是一百多米呀
搁在平时,斤把白酒根本不在他话下,奈何刚才喝了不少!他额头泌出了豆大的冷汗。
吴老板一脸挑衅,皮笑肉不笑说,怎么,不干?
如果这砌砖的活儿拿得下来,土方施工加内外墙装修算下来工程款可是不少钱咧。
他咬咬牙说,干!
04
服务员阿花温柔地凑上前说,我来舀酒。
好一个红袖添酒!众人就起哄,笑声一片。
阿花紧抿嘴唇,脸色微红,却不生气。他喝一次,阿花就舀一次。
他艰难地吞下了第一杯。不知过了多久,他已经喘着粗气念到了二十杯。
整屋子的人也在屏着呼吸帮数。
这吴老板可不是省油的灯,眼珠一转嚷嚷,不够刺激,来点花样。阿花,上一支啤酒。
这......阿花犹豫了一下。
吴老板就眉头一皱,怎么了?
就在刚才,吴老板已经对着阿花不满地嘀咕:你这妮真是的,什么叫酒满敬人?就一个小杯嘛,你这酒倒得嘴唇都不湿一下。
阿花只好拿来了一瓶啤酒。吴老板咕噜咕噜地把啤酒倒进了盆里,摸出小刀,把一根一次性筷子劈开一点,掰开,裂开的筷子一端夹着小酒杯,宛若一个小勺子。
众人都掩嘴偷笑 ,有些晕乎的他不知道吴老板葫芦里卖着什么药。
放心吧,老弟,还是一次一杯,一杯一米,吴老板嘴里念叨着,拇指食指夹着溢满白酒的"小勺子"咕噜沉到啤酒碗里,再一提一放,"小勺子"就稳稳地立在桌面。
这就是“酒湖”中传说的"潜水艇",吴老板大手一会,请吧。
有过酒醉经验的人都知道,任何两种酒混在一起喝,百分之百烂醉如泥,生不如死。
他头皮隐隐发麻,因为这会儿酒劲已经上头,凭经验他知道撑得不久。
05
吴老板看出了他摇摆不定,就摆摆手说,算了,不搞了,你就做那二十米围墙吧。
这一招"激将法"果然奏效,他心一横脱口而出,干!
他仰头一咕噜,"小酒勺"立马见底。他一面摇晃着喝,一面舌头生硬地数,数着数着,居然数错了。
众人就哄堂大笑,吴老板更是笑得圆滚滚的肚皮上下起伏,眼泪都溢了出来。
股股咸味直往喉咙顶,他喉咙噢响一下猛地夺门而出,直冲洗手间。阿花也慌忙跟出,背后的笑声更大了,有人笑得前俯后仰直嚷嚷,火山要喷了,哈哈。
他想吐得一塌糊涂,无奈仅仅是阵阵干呕反胃,除了流淌粘粘的一串口水,别无他物,整个人就是一个头痛炸裂、泛酸恶心的昏沉状态。
只能这样了。他一狠心,食指伸进喉咙,一压舌根,伴随啊噢的闷声响,一股腥臭的东西喷涌而出.....
他跌跌撞撞从洗手间出来,瘫软着陷进饭店大堂的沙发里,气喘吁吁,大汗湿头。
给,一杯热气腾腾的姜糖水伸到了他面前。大哥,喝几口,解解酒,暖暖胃,阿花轻声说。
06
他感激地向阿花点点头。口袋里滴滴响,他抖擞着手摸出了手机,已经没有力气端着手机了,他开着免提趴着听。
开始他耐着性子只听不说,后来逐渐急躁不安起来,再后来就撑足力气咆哮起来,说的是地方土话:回来?你说得倒是轻巧!钱,钱,钱啊!打个来回可是烧不少钱呢,我的祖宗!你爷爷还在住院呢,你弟弟妹妹读书是国家送,不用钱了,可你眼下要升高中了是要化钱的.......
他说得唾沫横飞,额头青筋暴怒。稍后口气软了下来说,乖妮妮,眼下放寒假了,你帮着照顾弟弟妹妹,奶奶要在医院里陪着你爷爷呢,唉,如果你娘在就好了,不说了不说了,过阵子我叫老板先支出些钱,寄回去给你们。
接听电话后,他呆坐了一会,然后下意识摸摸钱夹子,摇头苦笑。想到任务还没有完成,他吃力地撑起来,腿脚软得踩棉花般摇摇晃晃走向包厢,瘫软在椅子上。
也许吴老板怕出事,也许很满意他的表现,挥挥手说,老弟,不用喝了,明早到我公司签合同,抓紧把活儿干了。客走主松,我们先撤了。
他无力地耷拉着头,摆摆手,口齿不清地吐字:谢....谢.....吴老.....老板。
他摸了半天,掏出钱夹子头也不抬地嚷嚷,买.....买单! 一双温柔的小手小心翼翼地接了过去。
07
不知几时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把他震醒了,他晕乎乎地睁开眼睛一看,是两个服务员在清理桌面。此时他正躺在包厢的沙发上,身上盖着一件粉红色的外套,散发青春气息。
一个姑娘告诉他,这件外套是阿花的,怕你冻着她给你披上了。
他哦地心里一热,四周张望问,她人呢?
她交班回去了。
他走出餐馆时,一阵风吹来,不禁打了个寒颤缩了个脖子,赶紧把手放进口袋里,却感觉有些不对劲。他急忙摸出钱夹子,扒开看,里面的钱根本没动,还夹着一张小纸条,上面秀气地写着:
大哥,这餐饭钱我帮您结了,你钱包里的钱给老人小孩寄回去吧,他们急用哩。您不要再这么喝酒了,您可是家里的顶梁柱咧,您垮了家里大小怎么办?不瞒您说,我哥就是喝酒死的....
老乡:阿花。
他的眼睛模糊了:好妹子,谢谢啦。他用衣袖试了试眼泪,仰天深深呼吸了一下,虽然北风呼啸,他却感觉暖暖的。
这个冬天不太冷,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