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你好吗?
好久不见。
虽然好像昨天才见过面。
是在地铁上。下班高峰期的地铁,像一锅糊掉的粥,充斥着古怪的气味。我一路走,一路构思今年生日要写的文章。你知道的,我每年生日都要写点什么,怀抱着"是生日呵,要写不一样的"这种心情去写,总会比较特殊吧。
突然闻到你常用的剃须水味道,乍然凑近,像你在耳边低声说了些什么。
那么熟悉的味道呵,像爬山虎,顺着丝缕记忆攀爬,一恍神便牵扯出一大片。
你不可能在,我知道,可我还是转过了身。
身边人潮推攘,我就那么扭头站着,呆愣得像个傻子。我告诉过你吗?我把头发剪短了,扭头的时候,它们就像一群毛茸茸的小怪物,在我肩膀上挤来挤去。你总笑我满屋掉头发,跟家里养了只金毛似的,现在我把它们通通剪掉了。
有些事情,我以为早已忘记。
据说每一个人都是他过往经历的总和,就像电影里春娇说:“我努力想摆脱张志明,却没想到变成了另一个张志明”。所以你的身上,是不是也还有我的印记?
昨天坐地铁本来要去卢浮宫上艺术史的夜课,可等我回过神来,已经走到家门口。我拎着电脑、书、笔和本子,站在楼下犹豫是要爬上五楼还是去上课。
遛狗的男人从旁边经过,裤脚卷起,露出彩色的长袜。纯黑的拉布拉多跟在他身后,很温顺。
男人右手夹着卷烟,时不时转头朝拉布拉多的方向呼出白烟,浑身散发着不耐烦的焦躁。你曾经说过,不对人吐烟圈是吸烟者最基本的礼仪。他一定很不喜欢他家的狗,才会这么没礼貌。我真想敲敲他的脑袋,告诉他好好对待他家的狗。
冷风吹得我打喷嚏,我决定还是回家避寒。
今年的生日,我准备送自己一台黑胶唱机,放在电钢琴上面,走进房间第一眼就能看见。
你还记得我的电钢琴吗?椴木黑的琴面,琴键不够扎实,声音却很脆。它被送来的时候,你坐在我家地板上,花了一个多小时才装好。琴凳是我自告奋勇装的,不过我装得不好,现在琴凳的每条腿都吊儿郎当地歪着,说不出的沮丧。
哦,说回黑胶机,我买了Eric Clapton不插电专辑的黑胶,里面有那首“Tears in heaven”。我还记得你弹着吉他唱这首歌的样子,阳光在左边,你的影子在右边。
Would you know my name if I saw you in heaven?
Would you be the same if I saw you in heaven?
I must be strong, to carry on
Cause I know I don't belong here in heaven
...
I'll find my way, through night and day
(如果我们在天堂相遇,你还会记得我的名字吗?如果我在天堂与你重逢,我们还能像从前一样吗?我必须学会坚强,勇敢坚持下去,因为我知道我还不属于天堂…再给我一些日子,我会找到我的方向)
你说这首歌是Eric写给不幸逝世的儿子的,里面有一个男人最压抑的悲伤,可我只听到爱。
为什么大家都不喜欢负面的情绪?悲伤集聚,会生出一种力量,不是吗?
就像Eric,这个有柔软卷发,戴圆框眼镜的蓝调诗人。看着亲朋好友逐一离开世界,该有多难过?可他却把体内那么多的忧伤和压抑,汇集成美得像流水的音乐。
不像那个老长不大的海子,说自己“悲痛时握不住一颗泪滴”。
只有孩童才会在面对伤痛时那么慌张。小朋友的生活无比简单,想要什么就哭,得到满足就笑。小时候以为生活像一部结实有趣的小说,主角乐观好看,结局还很喜庆。可大人的世界比这无趣多了,没那么多高潮迭起,没什么大团圆,小团圆也不常有。
长大是一件扫兴的事情。长大的过程,是逐渐发现很多事情都失控,却又要努力摆脱失落感的过程。生活中的无能为力那么多,时常悲伤。
可就算生活对我们并不慈悲,我们也要慈悲地对待生活。这样对别人好,对自己也好。趁眼泪掉下来之前,赶紧回家。快要下雨了,窗口没晒干的衣服要收好;锅里的银耳汤快煲好了,火要赶紧关掉;今天的跑步计划还没有完成,运动流汗,眼泪才不会掉下来。
絮絮叨叨这么久,其实就想告诉你,现在的我有好好生活。坚持吃早餐,坚持运动,偶尔亲近大自然,过马路时提醒自己不要发呆。
我表现这么好,你会不会祝我生日快乐?不要在意,我就是随便问问。
又要长大一点了,晃悠悠地。
以前你老教育我要拎清真正重要的东西,我不知道生活中什么重要,我只知道:四月的天还没热到可以收起厚褂子;看电影晚一点到场,可以错开放映前的广告;滚水煮五分钟再放到凉水,鸡蛋会有漂亮的溏心;下雨天骑车要穿上荧光黄的背心……
你看,每件事情都这么微不足道,但又都比悲伤重要。
长大的过程,就是不断挥手告别过去的过程。我们老说要放下,人活得久了,很多事情都算了。可就像康永哥说的:“那些说放下的人,夜深人静,扪心自问,只要有一秒钟,回想起这件事情,就没有放下”。
那可不可以不要放下,欢也好伤也好,就这么和平相处,一起成长,是不是也挺好。
(插图来自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