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游症(那些说不出口的想念)

总觉得有这样一种夜晚,时光会倒流,山河能颠倒,大陆会升降分裂,破镜可以重圆,生死无碍,远近不分,灵魂狂野地开括未曾达到的地方。

一定有那样的傍晚,走过山路,开始变得陡峭的山坡上,有两个人突然回头,远方霞光满天;一定有那样一个声音,轻轻缓缓地讲着故事一样,温柔又虔敬地响起来;一定有那样一个人,那样一片云彩,和山峦交谈时明媚的风。夜晚静好,夜色幽冥,你记得那地上有人丢掉的CD,在夜色里像一只人的眼睛,你们吓得奔跑,奔跑过了一座桥,看到下面宽广的河岸,有船只在前进,旁边有人在说话,突然你意识到离第一次来这里已经过了五年,你不忍多想,怕真打破这个梦。

老房子回到原来的样子,身边的脚步声,熟悉的说话的声音,让你觉得安心。于是你像往常一样回家,在经过老家的那片竹林时喊了一句方言“眉”,这是你对母亲的称呼,你不知道为何这声音里有些颤抖。脚下的泥土带来的质感,竹林里杂草和植物发出的味道,这样真实,你甚至觉得刚才自己的声音也回到了当初的尖细。你看到那个木棚上面的老杉树皮,墙壁上夯实的黄土,一个吊脚楼,过木棚的时候你有点担心,那个女子真的会出现在那个院子吗?果然,那女子真的在门口,依然是腼腆的有些浮肿的微笑,世上最亲切的微笑,你乖乖跟着进去,她说煮了鸡汤。你清楚记得你已经很久没有梦见过这个女子,但你克制着想念,不动声色像往常一样,抢先进了房间,丢下书包,有点想哭。你有些惭愧,母亲故去八年,你才梦到她。

从这样的梦里醒来通常会口干舌燥,不知所措,时间往往在凌晨这样一个很尴尬的时间段,不管你怎样睁眼,白色的天花板,摇动的落地风扇,蚊香残留的味道,还有脚踝上一丝冰冷,你于是苦想,为何会做这样的梦?

接着又是一阵沉沉浮浮的睡眠,你像魔法师被打断施法时那样有些懊恼,于是闭眼,要时空回到刚才断裂的地方。你在那个房间,有些黯淡,那张用蓝色漆刷过的粗糙的书桌,头上细小杂乱的电线,红色塑料小凳上的梅花花纹,你擦了擦上面的灰尘,却突然发现已经不在那里。

此时你面前的是一个小旅馆,一晚上20很少有人住的地方,手机里的信息是她叫你过去玩,你看着时间是七点。于是下楼,房东一楼是做餐厅,所以烟火味很重,你看到一只脚盆上放满了水,有鱼在里面游动,地上是凌乱的鱼鳞,鼓风机,风扇,说话的声音交杂在一起,你出门,走过街道,穿过小桥,再近一些,拐个弯就到了她在的校门口,她开门,你进去,她白色衬衫还像原来一样带着清香。

你们吃饭了,通常是三人或者五人,她说话温和,你于是安心。但忽然看到桌上摆放的一只瓶子,墙上的一幅画,和身边突然多出来的人时,你明白自己是在梦里。她说话,她笑,她衬衫的味道,夜晚的黑,都在用心良苦地制造这个梦境,你不敢动,举止得体地吃完了饭。

然后是第二天的散步,田野上,她和她的室友郭某在旁边,郭开始热场一样地唱歌,沿着马路走,然后拐进一条很长的笔直小路上,两边是种蔬菜的大棚。她小声跟着唱歌,然后有人家,小孩在门口玩气球,叫了一声“柯老师好。”你在转角处牵了一下她的手,羞涩里带着勇敢。就别放了吧,郭拉着她,哈哈大笑。

于是,你开始频频造访一个不存在的山坡,那里挖好了一道道沟,用来种植什么东西。斜阳洒落在身上又温和又漫长,说不出的舒服,女孩会突然来临和消失,更多时候你一个人往前走,旁边出现一间古庙,夜色也降临,小庭院里石凳石桌也很别致,于是坐下,月色照过来。你觉得清闲,但梦不许你这样清闲。

你看到那个已经离开很多的老人在山野行走,爷爷忽然叫你,用那种不太清晰的声音,好像在叫别人一样,你总是要在很多句之后才能听清楚。他叫你买糖,你接了他递来的皱巴巴的二元纸币,爷爷嗜糖据说是为了治大腿肿痛。你走着走着,地上有块石头绊倒你,于是你又记起父亲手臂上的白布条,母亲的咳嗽声,还有偶尔自己的肚子疼,你觉得那些疼痛的记忆还很清晰。

时间也会真的会停止吧,只要回到那个时间,该疼的疼,该快乐的就快乐起来。

这次你坐在教室里。教室明亮热闹,少年们喜笑颜开,高中时你嘴巴很毒。她又不知从哪里冒出来,问你“蔷薇满院一架香”一架好在哪里?你不知道说什么,只是听着她的声音,一动不动。

总有声音入梦里,让你想起几年未见的她,你站在教室里,回到学生旁边讲《书博山道中壁》,说“天凉好个秋。”

天凉好个秋。

梦里常有惊险出现,不许你太多怀念。你们在高中校园靠墙的幽暗处,看到摆摊的人,有木制的水车和小房子,她总是惊奇,你却送了她一个耳环。往前一片漆黑,只看见余光里一个装满水的盆里两条鱼跳了出来,于是你们跑过去抓鱼,于是你们惊吓地发出声音。再后来,你们在旁边跳起舞来,只有这一次,你手脚灵活,动作优雅,笑容满面,她手很温暖,脚步轻盈,是个仙子。

末了,旁边开始泛起江河。你们在滕王阁玩沙盘,她画天鹅在柳下月下,你画大侠在山巅处拔剑。时间延长一点吧,别离开,下一次这江水还会这样迷离吗?你不清楚。开始下起雨来,你说话开始笨拙起来,言不及义,她不高兴。

开始意识到说话的笨拙,往往是消失的开始。

你再没有见到那群白鸽时的欣喜了,像慌乱的鱼忘了老地方,可你没看到鱼回到老地方就觉得可疑?它记得吗?还是因为河流的绵延不断呢?从来忽然来去,频频造访的她也会想念你吗?是欲说还休的欲说?还是欲说还休的休?

  你看着此时穿着第一次见面时穿着粉红色袄子的她,那种说不出的淡雅,只觉得自己又像之前一样一粒附着不上的灰尘,一朵尘埃里的花朵,你卑微地想念眼前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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