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亲

昨天是父亲节,朋友圈看到很多情真意切怀念父亲的文章,可能因为人老多情,看的时候眼睛就湿润了。可是,想想自己的父亲过世好几年了,一直想写篇怀念的文字,动过几次笔,每次一开始就流泪,竟然从来都没有写成。也是昨天,跟一个朋友聊天的时候就想,一定要把这篇早该完成的文章写了。

父亲1936年出生在河南一个非常偏远的叶县县城,家庭是中等偏上人家,祖上有一些田亩。爷爷的父亲变卖祖产创办了县里第一所现代意义的小学,学生免费上学,聘请的老师也由家里发放薪金,后来爷爷接手了这个学校。父亲也在这个小学读书,读到四年级,学校充公了,不让父亲继续读书,父亲只好回到家里,并且从此再没有机会上学。

学校没有了,爷爷也没有了工作。爷爷教了半辈子书,又不会干别的,只能在家里发愁。家里的祖产自然也没有了,住的祖屋也恰逢大雨塌了大半,破败的房子里空空荡荡,揭不开锅,作为长子的十来岁的父亲开始尝试挑起养家糊口的担子。

十几岁的孩子,身板还好,没有一技之长,就跟着几个大人学着挑东西到许昌卖。叶县到许昌六、七十公里,一百三、四十里,小伙子腿脚快,说挑上百十来斤的玉米、小麦,天刚黑从家里出发,走一个晚上,天亮就到许昌了。到许昌集市把东西卖了,赚个差价,再买些叶县急需的东西,一路挑回来。

这样来回折腾了一阵子,还真的攒下了一笔钱,后来就置办了一辆平板车。有了平板车拉东西轻松多了,每次货装载的也多。那个时候路不好,车子轮胎经常会被扎破,又多是走夜路,父亲有一手绝技,就是不用灯照亮,全靠手摸和轮胎浸水,就能找出破洞把破了的轮胎连夜补好,所以邻居们都喜欢跟父亲结伴。但是有时季节不合适,没有东西可以这样倒腾赚钱,家里还有几口人吃饭,父亲也要干些别的。有一次一个人到城北五、六里的地方摘桃子,不小心从树上摔了下来,脚崴了。在地上坐了一会儿后,也不知道崴脚的厉害,父亲自己把脚别在树杈上,使劲把崴了的地方扭正,整个脚腕都肿得很粗,走不了路,几乎是爬着回到家里。

日子就这样煎熬着,后来有了初级社高级社。父亲虽然家庭出身不好,又只是小学四年级的文化程度,但是可能因为家庭原因,父亲一直喜欢读书,所以当时在当地算个文化人,被社里聘为会计,上衣口袋里也经常插根钢笔,成了体面人。刚进社的时候还不到十八岁,可是能打得一手好算盘,写一手好字,父亲被叫做“老余”,当然,也可能因为多年承担养家重任,已经非常沧桑。

在社里工作那几年,父亲应该心情很顺畅,做会计很多年,账目从来没有出过差错,领导们也很信任,也给了很多机会。曾经作为有文化的青年被推荐入伍,可惜后来因为家庭的原因,也就是家庭出身,体检后就要出发了,父亲被刷了下来。当年一起参加体检的,后来好几个入伍后都成了领导,地位很高。不过也是因为在社里工作,有稳定的收入,粮食极为短缺的几年,爷爷全身浮肿就要被拖到一个大院子的时候,父亲带回来了一小袋粗粮,爷爷算是活了下来。但是后来,父亲也被高级社清退了。

父亲只上了四年学,读到小学四年级,但是一直喜欢学习,喜欢读书,他儿时的有些同学后来几乎成了文盲,反而他又成了大家眼中的读书人。读书,总是有用。

虽然住在县城,但是父亲没有正式工作,也不可能有正式工作,没有商品粮。和农民又不同,没有在生产队,在生产队的年底可以分些口粮,父亲属于副业队,就是要想办法自己挣钱养活自己。后来自己长大后,总是想象父亲在那样的年月,是怎样养活自己和养育儿女的。父亲好像修过鞋、卖过麻糖、拉过板车,直到后来街道上创办厂子。

说父亲读书有用,就是街道创办厂子,实际上技术这块主要是依靠父亲。好像是七十年代初,县里开办了化肥厂、磷肥厂、水泥厂,需要包装的纸袋,街道开始筹办纸袋厂。父亲作为当时不多的文化人,参与了厂子筹办,并负责各种设备的设计制造,那个年代很多东西没有专门的厂子生产。刚开始哪懂呢?就到外地纸袋厂参观,回来凭记忆和当时自己的测量,划出需要的设备草图,到机械厂加工。机械厂的师傅看不懂送来的图纸,父亲就站在旁边解说,还真把纸袋厂需要的裁纸机造出来了。

纸袋造出来,袋子上还要印刷商标等图案,隐隐约约记得有一个是拖拉机装满麦穗的样子,于是街道也开始筹备印刷厂。

纸袋厂大多是手工劳动,印刷厂复杂多了,需要印刷机、需要制版。街道有经验,还是委派家庭出身不好、只读过小学四年级的父亲负责技术问题,印刷机也弄出来了,制版,包括木刻版和漏印版,也都是父亲在家里自己琢磨自己刻制。到后来纸袋厂业务增多,需要的印刷版多,父亲一个人制不过来,带了一帮努力上进的年青人制版,年青人学会了漏版制作,但是木刻的还是得父亲自己动手。

漏版制作很有意思。好像是两层很薄的粘在一起的纸,用刻刀在一层薄纸上刻出自己需要的图案,要注意力道不能把下层纸刻破,刻好后在上层刻破的纸上刷上香蕉水,然后铺平沾在提前在木框架内绷紧的一层薄纱上,再把没有刻破的第二层纸小心揭掉,这样,把颜料倒在木框内,刮刀在需要印制的纸袋上来回刮几道,纸袋上就会印上图案。有时根据客户要求,纸袋上的图案是彩色,就需要做不同的漏版套印。

一群嘻嘻哈哈的年青人跟着父亲学制作这样的漏版,开始的时候总把他辛辛苦苦在外地买来的材料损坏,几个月后,记得有个把年青人出师,可以根据父亲提前绘好的模板,制作出大差不差的漏版。

我读到小学三四年级的时候,街道又筹办了塑料再生厂,还是父亲负责。这次的设备更复杂,好像是刚好赶上人家厂子维修,父亲跑过去,把拆开的挤塑机测量,然后标记自己才看得懂的记号,回来也是自己到机械厂加工。街道号召大家捡废旧塑料、薄膜,捡回来洗净晾干后,塑料厂回收,把回收来的这些塑料融化后在挤塑机里挤出黄豆一样粗细的塑料条,再割成大米一样的颗粒作为成品出售。塑料厂建好还帮了我的大忙,我那个时候在集市看好一对兔子,苦于没有钱买。后来跟隔壁一个同学放学就在城里四处捡废塑料卖钱,攒够后花了六毛钱买来一对兔子,那对兔子很争气,最后繁殖得家里到处都是,养活不了,都宰杀了吃肉。

几个厂子红红火火办起来了,父亲很忙,经常出差。有一段时间总盼着父亲出差,出差回来父亲总是能从他的挎包里找出来几个干了的白面馒头,现在还能回忆起来那些馒头特有的香味。馒头干了,咧着口子掉着渣子,我们姊妹几个舍不得渣子倒掉,会把父亲的挎包翻过来把渣子倒出来分着吃了。

可惜这样的时间不是太长,印象很深的有一天,放学回来,家里爷爷奶奶妈妈都阴沉着脸不说话,爷爷攥着手在院子里转圈,奶奶和妈妈坐着落泪,自己也不敢问。后来隐隐约约听着是父亲被人家告了,带走了。镇上来了工作组,审查几个厂子的账目。过了几天父亲才回来,父亲倒是很乐观,告诉家里人,自己没有挨打也没有挨骂,把情况老老实实说说,厂子账目也都很清楚。但是厂子后来还是都不让办了。

不过父亲的好运气终究还是来了。

大概读五年级的时候,有一天很晚了,父亲几个朋友来家里聊天,几个平时畏畏缩缩走路都要靠墙根的人,那天夜里眼睛很亮,像放着光,说话嗓门也比平时大了很多,说豫北听说有人家里做豆腐,忙不过来,都雇了四五个人帮工,看来世事要变。他们摩拳擦掌,好像有一番事业在等着。果然,又过了一段时间,街道上又有领导找父亲,让重新出山,再次办起纸袋厂。

这次办纸袋厂,父亲有经验,办起来轻松多了,又招了街道上很多待业青年,厂子里整天热热闹闹,很有意思。城里有些领导的孩子高中毕业没有考上大学,暂时没有工作,也来这里过渡一下。我初中毕业考高中,刚好赶上改革,初中两年制三年制、高中两年制三年制并存,各年级衔接不顺,有个暑假整整有三、四个月,我也到厂子里干了几个月。纸袋的割纸、摞纸、叠纸、刷胶、做袋、印刷、晾晒等工序都干过,算是个熟练工。

期间父亲心情好,整天乐乐呵呵,还帮着一个豆腐坊做过技术革新。那个做豆腐的,还是用驴拉磨,效率很低。父亲想帮着改成电动的。于是画了还是只有他自己看得懂的图纸,到家里还请教了我有关通过齿轮咬合调节转速的问题,就是把电机的快速转动转化为磨豆腐驴拉的那种转速。父亲没有学习过齿轮转速的反比例公式,找我验证,我发现父亲自己想象的计算其实已经非常准确。等按图纸做出来几个齿轮装好,做好豆腐后,豆腐坊的送了我家一大版热豆腐。

又过了两年,我读了大学。可能在父亲心里,自己的长子虽然读了大学,但是还没有长大,还是小孩子,所以父子俩很少聊天,记忆里也没有怎么夸过我。读大学第一个寒假回家,父亲很高兴。回家发现,随大学录取通知书一起寄来的学校的贺信、行李标签、新生注意事项等都被爸爸整整齐齐贴在客厅的墙上。回到家里我的行李还没有放好,爸爸就笑嘻嘻地进厨房了,后来端出来一大碗豆腐炖蘑菇,笑眯眯地坐在我的边上,让先吃点东西。父亲很少做饭,但是那天的菜做得真不错。

纸袋厂是街道办的厂子,解决了当时大批年青人就业,妈妈、姐姐都曾在厂子工作。可是是公办企业,父亲的工资不高,等我和妹妹都读了大学之后,家里的开支一下子就大了。当时社会上经商的风气很盛,流行各种承包,厂子有一个运输车队,父亲他们就和车队几个司机分别承包了几台车子。但是父亲不会开车,也不懂车子,更不了解汽车运输。父亲性格稳重、为人低调,可能是连续多年办厂的成功让一贯稳重的父亲也有了些许恍惚,认为经营运输也可以搞好。最多的时候,父亲名下有两台大客车、一台中巴跑客运,两台大货车跑货运,可惜好景不长,汽油、柴油紧缺,货运的货源不稳定,更主要是父亲自己不懂汽车经营,请了母亲的一个干儿子负责管理,几年时间把家里所有积蓄都赔完了。父亲奋斗几十年,整个家庭又回到了他年青的时候。

最困难的时候,家里要等工作的妹妹拿工资回来才能生活。我那个时候刚刚大学毕业,自顾不暇,也帮不了家里,父亲也没有告诉我家里的状况。其实有一次父亲到洛阳去过,没有提前告诉我,下班路上看到父亲在路边佝着腰在等我,后来回忆,当时父亲眼睛里是某种渴望。等把父亲带到卢布小店吃完饭回到宿舍,父子俩挤到一个床上休息一个晚上后,父亲回去了。父亲告诉我自己是出差路过洛阳,所以想看看我。很久以后听妈妈说起,那次是在家里非常郁闷,想着自己大儿子大学毕业几年了,不知道能不能帮到家里,但是看过之后就明白了。

父亲快六十岁了,家里没有积蓄,还欠了银行贷款,或许那一段是父亲最黯淡的时光。奶奶病危以致去世,办着丧事,银行状告父亲贷款逾期的法院传票也到了,其实也就几千块钱,贷款的还是父亲曾经的朋友。非常感谢法院的工作人员,当时奶奶的棺木停在院内,送传票的那位看到这种情况,非常善良地安慰了父亲,没有当场把父亲带走。谢谢那位好心的朋友!

在家里闲了几个月后,一个偶然的机会,经姐姐帮助,父亲开始接触烧鸡制作,并特意请了一个师傅。那个师傅单身一人在乡下开了店子,父亲给他开了很高的工资请他过来,可能那个人本身不愿来,又抹不开姐姐的面子,只好到县城工作。所以父亲的烧鸡店开起来不到一周,他就找个理由不辞而别,父亲只好自己摸索烧鸡制作。说实话,父亲本质上是读书人,虽然只念了四年学,但是读了很多书,沦落到自己动手做烧鸡,父亲之前可能没有想象过。做烧鸡很麻烦,买鸡、杀鸡、褪毛、净毛、开膛、洗肠等等环节都是技术都马虎不得,最后入锅烧制。烧制的时候,火候也非常重要,火候太大,鸡容易烧烂,口感不好;火候小,鸡肉味道也不好。烧鸡店是一个临街的门面,现场制作,一锅烧鸡入锅到出锅要四个多小时,加上前期准备,前后要六七个小时。为了赶上中午前烧鸡出锅,父亲白天经营,晚上住在店里,早上三点起床开始准备。和父亲做过的那些厂子一样,一年多以后,父亲的烧鸡成了县城最好的品种,每天中午都有人排队购买,父亲经常自豪地从滚烫的烧鸡锅里把鸡子捞出来,笑呵呵地给顾客称量。

靠着烧鸡生意,父亲还在县城买个门面,开了分店交给弟弟打理,“余记”烧鸡是我们老家当地名吃,到现在已经快四十年了。

我有了孩子之后,父母就盘掉一个店子,专程过来帮我照顾孩子,后来回去后,母亲突发脑溢血。脑干出血的母亲昏迷半个多月清醒过来,父亲算是彻底退休,专事照顾母亲。母亲病后恢复非常缓慢,还有些失忆,父亲总是非常耐心,经常推着坐在轮椅上的母亲四处走走。母亲有时想不起来什么,或者想说什么说不出,会急得大叫,但是只要看到父亲就会安静下来。恢复后的母亲过了几年后,又一次突发脑出血,去世了。这个时候,父亲76岁。

母亲去世后,父亲结交了县城几个新朋友。有退休的县里老领导、有我的母校高中的老校长、有几个非常知名的老教师,都是县城的文化名人。几位老先生经常聚会,轮流做东,其乐融融。大家没有想到的是,能够和他们平等交流、沟通没有障碍的我的父亲老余,竟然只念过四年书,小学都没有毕业,还是一个卖烧鸡的。和这些朋友交往的那几年,父亲非常快乐,这些朋友对父亲也很尊重,我能感受到,父亲获得了一种他一生都为之追求的认可,来自他过去没有办法想象的层次很高的朋友的认可。

前几年的一个中秋,我去岳母家过节,弟媳忽然打电话,说父亲肚子不舒服,要来武汉看看。我不以为意,因为一直觉得父亲的身体很好。等回到武汉让父亲过来,到火车站接他们的时候,还觉得下车的父亲精神很好,不会有大的问题。

结果弟媳把父亲的检查结果拿来,显示是胰腺肿瘤,我肯定地认为老家县城医院误诊了。在我心目中无所不能的父亲,刚刚在老家给他老人家办过八十大寿,怎么可能得那样的大病呢?在武汉协和医院工作的妻子带着父亲做了几天检查,我陪着父亲做了穿刺,结果并没有如我所愿。妻子找了胰腺外科的教授,教授说不要看了,带老人回家吧。

姐姐也赶过来照顾父亲。父亲没有坐过飞机,也没有去天津的妹妹家里看过。我们商量就给父亲买了机票,赶去天津看看妹妹。也是医生的妹夫在北京找了中医给父亲诊治,中药浸泡后再按摩,一个多月后,父亲感觉不错,又和姐姐一起返回老家。回到老家,父亲挺直着身子坐在沙发上,给络绎不绝看望他的朋友讲述病情,“不要紧,武汉、天津、北京都看了,不要紧”,老人很骄傲,自己的儿媳、女婿都从事医疗工作,女婿是医院领导、儿媳是大医院知名教授,“什么疑难杂症都能看好,没事没事,放心放心”。老家一个朋友,也特意找来当地最好的中医上门给父亲诊治,开了一些中药,“很苦,不过放心,恨病吃药,很有效”,父亲还这样安慰我。我想,即便胰腺癌凶险,父亲年龄大了,身体素质又好,精神状态也好,或许病情不会那么快。

可是我还是乐观了。有一次刚从老家回到武汉,弟媳就打来电话,说父亲浑身无力,已经住进医院。我赶忙再赶回去,发现父亲精神状态很差,虽然看到我他想尽力坐好,但是不靠着病床的被子,再也坐不好了。扶他到卫生间,父亲说腿完全没法站立,没有一点力气。

医院的医生按部就班,用些消炎止疼和营养的药物维持。父亲也没有胃口,就是简单吃些稀饭、几口咸菜,别的都不想吃。

这样一个来月,父亲越来越虚弱,腹部不断胀大的肿瘤往上挤压胸腔,父亲呼吸都不顺畅,晚上也不能躺着睡觉,只能半躺着靠在床头。也是消化内科医生的妹夫带回来一些止疼用品,有口服的也有贴敷,嘱咐我们父亲受不了时用上。父亲没有办法躺着休息时,在他胸口贴上了一些贴剂,还真有效,父亲总算可以半躺着睡一觉了。有时父亲摁着自己得腹部,说我知道肿瘤就在这里,怎么就不能做手术呢?每到这个时候,我都没有办法安慰父亲。我是家里最早出去读书的,知道生老病死是人之常情,并且已经送走了母亲和岳父,知道每个人都有一种方式离开这个世界,但是看着被病痛折磨的父亲,还是从心底很难接受这个现实。老家风俗,老人最后要在自己家里过世才好。那一年元旦前几天,半夜父亲突然昏迷了,我急忙把叔叔叫来,也叫来了救护车,想着帮父亲出院回家。结果父亲醒了过来,也是满头白发的叔叔弯下身子伏在床头轻轻问自己的哥哥,咱们回去吧?父亲说,不回去吧,回去怎么办呢?叔叔佝着腰走出病房擦拭自己的双眼。我知道父亲还想留在这个世界。从自己家烧鸡店退休后,母亲就生病,照顾母亲把母亲送走,加上我们姊妹几个都长大成人,不用父亲操心,他才有了几年安稳的时光,父亲舍不得,可是我们每个人又何尝舍得父亲离去呢?

几天后,父亲还是走了。那天晚上,父亲的精神非常不好,要用很大的声音叫他,父亲才能睁开眼睛,眼睛也没有过去有力气。征求医生意见后,我和弟弟决定接父亲回家。回到家里,几个人七手八脚尽量让父亲轻轻躺在床上,我感觉父亲忽然动了一下,父亲已经不能说话,我轻轻拉住父亲的手,抚摸着父亲的脸庞,不断安慰他,让父亲不要害怕不要害怕,我们都陪着他,我不断地说着话安慰着父亲,感觉父亲的手一点点凉了。

父亲走了。

……


父亲已经故去好几年了,我一直没有勇气梳理这些年对父亲的情感。往前追溯几十年,苦难一直伴随着父亲,等自己娶妻生子,一直不敢想象自己处于父亲的境地会怎么办?生活一直打压父亲,没有给予父亲应有的生存空间,但是哪怕有一丁点缝隙,父亲都尽力地成长。后来老家很多人会称赞我的成就,我算有哪些成就呢?只不过按部就班做了自己该做的事,还没有做好,和父亲相比,差距太大了,在我的心目中,父亲是一座难以企及的大山。父亲故去后,自己经常反思,本来可以做得更好,带给父亲更多的自豪和骄傲,可惜很多时候不够努力,荒废了很多宝贵的时光。父亲读书不多,但是很有文化素养,很有气质。街坊邻居需要各种文书材料,多是找父亲帮忙;单位里各种汇报材料,也是父亲主笔;外出和业务单位沟通,多是父亲为主;和上级领导交谈,父亲不卑不亢。此外,父亲的动手能力也很强,制作过裁纸机、印刷机,制造过印刷需要的各种画板,帮助邻居改良过磨豆腐机,自学过炭笔画、粉笔画,会泥工、瓦工、木工,农活也都难不倒他。没有人能够想到,父亲五十多岁了开始接触烧鸡制作,竟然做成了老家一道名吃。在那样困苦的环境里,父亲为我们创造了他所能提供的最好的生活。

母亲先父亲几年离去,现在父亲也走了。人世间最疼爱自己的两个人先后离开。自己做了父亲才知道,不管怎么样,最能包容孩子的缺点、最能容忍孩子的脾气的只有父母。父母在,人生尚有来处;父母去,人生只剩归途。父母在,故乡是老家;父母去,老家是故乡。

如果有来世,希望还能做父亲的子女;如果没有来世,希望自己成为父亲那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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