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只是不经意地立在那里,从墙角杂货摊上随手捎来的。
卖花的说叫“满天星”,我左看右看,倒觉得它怯怯的,像旧信笺上褪了色的墨点,疏疏落落的。
便只拣了个粗陶的瓦盆,灰扑扑的,正好配它。
这阳台也窄逼,晾着衣裳,风一过,裤管衬衫都晃晃荡荡的。
它便在这晃荡的影子里,自个儿过活。
我浇水是没有定时的,想起便淋些,忘了也由它。
它却不恼,叶子总是软软地耷拉着,说不上精神,却也绿着,是一种哑光的、沉静的绿。
那花呢,说是紫的,却又不像,仿佛调色盘上红与蓝洗笔时偶然的交融,淡得快要睡去了。
独独是清晨,太阳还没完全爬起来,隔夜的露气凝在那些小花瓣上,这时候看它,才觉出几分明亮。
那紫便清醒了些,含着水光,像小孩子鼓着腮帮子,憋着一股可爱的劲儿。
有一回,我见一只蜜蜂,也不知从哪里钻出来的,绕着它嗡嗡地飞,却并不落下。
飞了两圈,大概觉得这甜头太薄,不值得一采,便又晃晃悠悠地走了。
它呢,仍是那样静着,仿佛蜂儿的来去,都与它不相干似的。
看着它,我有时会无端地想起一些旧事,想起南方的雨季,巷子深处湿漉漉的青石板,想起那些模糊的、谈不上悲喜的脸。
它好像什么都明白,又好像什么都不明白。
风来了,它微微地点一点头;雨来了,它便承着些清冷的雨滴。
它不索取什么,这小小的、自在的性命,便在这方寸之间,圆图地过下去了。
夜里看书倦了,推开通往阳台的门,一股子凉气混着些微的、说不出的草叶清气,便柔柔地扑在脸上。
这时星月也许正好,清辉泻下来,给它罩上一层薄薄的纱。
它在这光里,轮廓便模糊了,与夜融在一处,只剩一个安然的、墨写的影子。
古人说“苔花如米小,也学牡丹开”,是有些勉励的意思在里头的。
我倒觉得,它是不学的,它只是开它的。
开得不大,不艳,不争什么,甚至有些寒俭。
但这寒俭里头,自有它的妥帖与从容。
今早浇水时,发现靠根部的几片老叶,边缘已泛了黄,像纸张年深日久的焦边。
可顶梢上,却又有几个更小的、米粒似的花苞,正怯怯地探着头。
这小小的轮回,在这灰瓦盆里,默然地进行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