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禅语机言何人识
六、禅宗天下
其实一开始，那位将禅宗风范发展到“喝祖骂佛”境界的德山宣鉴禅师对禅宗顿教的理论是嗤之以鼻的。
宣鉴是四川简州（今简阳）人，他二十岁时便出家，年纪轻轻就熟读各类佛家经典，被称赞说“精究律藏，于性相诸经，贯通旨趣”，《五灯会元》、《宋高僧传》等典籍中都有类似的记载。
学有所成后，宣鉴认为在学佛的道路上积累和修持是必须的，当他听说南方的禅宗推崇“顿悟成佛”时，对之很不以为然，还放出狠话说：“南方魔子敢言直指人心，见性成佛，我当搂其窟穴，灭其种类，以报佛恩！”要把“南方魔子”给灭了，看来这位大和尚一直都是个“暴脾气”。
于是，宣鉴挑着自己多年的修佛心得《青龙疏钞》，走出四川，来到江浙一带，准备向当时的禅宗高僧挑战。
然而，还没见到一个禅僧大德，之前自信满满的宣鉴就被一位卖饼的老大娘给折服了。
在湖南澧阳，一路奔波的宣鉴饥肠辘辘，正好看到路边有个老妇人在摆摊卖饼，就走过去想买点点心吃。老妇一看这僧人背着很多书，就问：“这个是甚么文字？”宣鉴回答说是讲解《金刚经》的《青龙疏钞》，这老妇一听，说出一段惊人的话来：“我有一问，你若答得，施与点心；若答不得，且别处去。《金刚经》道：‘过去心不可得，现在心不可得，未来心不可得’，未审上座‘点’那个‘心’？”
宣鉴一阵愕然，面前这个普普通通的老妇人竟然对《金刚经》这么熟悉！而且一开口就是个高难度的问题，看来不“点心”是买不了点心啊！
宣鉴自然叹服，去找了龙潭崇信禅师，从此归入禅门。
宣鉴的故事从侧面反映出了当时禅宗“见性成佛”思想在南方的巨大影响力，论道谈禅已经不再局限于禅院寺庙之中，而是普及到了民间，渗透到了大众的思想认识和言行举止之中。
从南北朝肇始，经历隋、唐、五代到宋，历代禅师占山开院，使禅宗的发展从点到面，“遍地开花”，可以说，南方的大小山头都成了禅宗“能量”的发射点。
当然，禅宗的影响力并不限于以江浙为中心的南方，中唐以后，河南、河北以及西南地区的著名禅师也不在少数，来自四川的德山宣鉴就是其中的重要代表。
赵州从谂禅师则是另一位来自北方又在北方传道的禅宗泰斗。
从谂禅师是山东临淄人，早年跟随南泉普愿禅师学习，这位普愿禅师是河南人，从马祖道一那里得法后在安徽池州南泉禅院授徒。所以说，从谂也算是马祖道一的“法嗣”，他的禅风，也是带着“机锋凌厉”之气的。
离开普愿后，从谂在江南四处游历了数十年，《祖堂集》里说他：“随缘任性，笑傲浮生，拥毳携筇，周游烟水矣”，与当时的著名禅师百丈怀海、药山维俨、沩山灵佑等都有过来往。据说直到八十岁时，从谂才落脚河北赵州观音院，从此传道赵州，直至一百二十岁圆寂。
赵州从谂禅师与雪峰义存齐名，当时人称，“南雪峰，北赵州”，在禅风上，两位禅师也有许多相似之处。从谂的风格有些类似于云门宗和法眼宗的结合，善于用出常人意料的话去点拨人。
从谂禅师的弟子辑录的《赵州和尚语录》里记载了许多脍炙人口的公案，其中最有特点的当属“吃粥”与“吃茶”两则了。
先来看“吃粥“。
说有一位僧人来求学，问从谂：“学人乍入丛林，乞师指示”，很谦虚、很坦诚，一来就求老师给传授点东西。
当老师的从谂却说：“吃粥了也未？”答非所问，说得让人摸不着头脑。
僧人当然也不明所以，回答说：“吃粥了也。”
从谂来了句：“洗钵盂去。”
哦，你吃了啊，那洗碗去！
僧人顿时领悟。
这僧人也是真厉害，这都能领悟。
再来看“吃茶”。
还是有新来的僧人拜师，从谂问：“曾到此间么？”
有僧人回答说：“曾到”，从谂就跟他说：“吃茶去。”
有僧人回答说：“不曾到”，从谂依然告诉他：“吃茶去。”
管事的院主就奇怪了：“为什么曾到也云吃茶去，不曾到也云吃茶去？”
从谂就把这位好奇的院主叫来，没别的事，对他也说了句：“吃茶去。”
吃了粥，洗钵盂；来拜师，先喝茶。吃饭喝茶，十分平常的事，但在从谂禅师这里，却是禅机无限。
其实不需要多想，也不用多余的解释，从谂禅师是告诉我们，佛法禅理，就在我们平淡的日常生活之中，用心去体悟，就能真正明白。
不错，这就是“禅”至高境界了。
从傅大士和达摩祖师开始，“禅”这个概念开始走进中国人的哲学体系、文学艺术、甚至生活的方方面面。禅宗不计其数的高僧们，也将“修禅“这门学问、艺术或是生活方式发挥得多姿多彩、淋漓尽致。“拨火”可以正意，“棒喝”可以生禅，“睹影”可以成悟，“机锋妙语”皆可直指人心。
然而，无论是“机锋”还是“棒喝”，都只是外在的方法，“明心见性”才是内在的追求。所以，在禅宗里虽有派系、风格的不同，但最根本的理念却始终如一。禅宗一直是那个发扬独到哲学智慧的禅宗。
可以说，禅宗是佛教中国化最重要的代表，也是中国佛教骨子里的精髓所在。
而那些禅师们，则不愧为智慧超然的典范、启迪人生的导师。当然，他们更能打动人心的，恐怕还要数那些耐人寻味的生活体悟、默契圆融的应对作风吧。
三章十四篇（第六章至第八章，详见目录），禅宗人物的评传写着写着竟让人有些依依不舍。
持重坚决的初祖达摩、三祖僧璨、四祖道信，稳健聪敏的五祖弘忍、六祖慧能、洞山良价、曹山本寂，雷厉风行的二祖慧可、马祖道一、德山宣鉴、临济义玄，妙语服人的云门文偃、法眼文益、赵州从谂，圆融默契的百丈怀海、沩山灵佑、仰山慧寂，当然还有笃志修悟的北宗神秀、雪峰义存，这些人物个性鲜明、各具光辉，让人印象深刻、感叹不已。可惜篇幅有限，与这些禅师们的缘分只能告一段落了。
南方是禅宗的大本营，那北方是什么情况呢？下篇开始说中国佛教的其他宗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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