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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波是个福人,一年十二个月,月月领国家工资,旱涝保收到月就来钱。可是小波却不用为国家出一点力,做一天工,作一点贡献。
听明白了吧,小波是个残废人,患有遗传性小脑萎缩,县民政局在编人员,民政为他发了证书,拥有一份低保工资。
小波还有个哥,他的工资归他哥管,他哥管他吃饭管他穿衣也管他抽烟。
以前他哥给他整包烟,小波一气儿抽完了一包烟,生生把个喉咙抽烂了,挂了半个月吊针也没挂好,半个月吃不下一口饭去,差点儿把个小命送掉,后来听了个方子,喝萝卜汁治喉咙火疖。他哥天天给小波挤萝卜汁,喝了半个月才把他这喉咙治好了。他哥从此不给他烟抽。
抽烟上了瘾和抽大麻一样的,瘾来了管也管不往。小波的烟瘾比一般人都大,不让他过了瘾,他吃不下饭睡不着觉。因为怵着烂喉的苦痛,他每天便给自己定了个量,一天只抽6根烟,早饭前一根,早饭后一根,中饭前后各一根,晚饭前必抽,晚饭后那根到冬秋天短便省了。
小波抽的烟全是自己讨来的。他在庄邻四围讨不到烟,他哥和邻居们打了招呼,不许人给他烟抽,谁给烟他抽,抽出问题谁负责。小波只能到离家稍远的邻队去讨烟。邻队没听到他哥的招呼,无知者无畏,没这忌惮,邻队人也大方,从没有一次让小波失望,小波总能不费力气就过足了烟瘾。邻队离家有两里路,为了讨几根烟抽,小波在村里来去奔波。按着饭点有计划地安排自己的生活。
小波很怡然很享受这种生活。四季有不一样风景,一路上有看不了的趣事,听不完的笑话儿。小波从二十岁开始便过上了这种规律而惬意的生活。小波像了解自己一年四季倒换着穿的衣服一样了解这个村里每个烟民的特性。知道从谁那儿讨烟吃力从谁哪儿讨烟省心。
二十多年过去了,小波从毛头小波变成了老头小波。他送走了好多舍烟的施主,当然也送走了吃不到他一根烟的抠鬼。
小波顶怀念的是死鬼刁海。刁海比小波大几岁,从小就是个厉害玩意,和小波哥干架。小波哥干不过他,小波帮着哥拿砖头拍刁海后脑门子,像拍在铁块上,刁海回头看到偷袭的小波,居然竖拇指说好样儿的。小波和小波哥都愣住了,刁海可是个狠角色,他曾拿磕破底的酒瓶子,扎对手肚子,扎过后又攥着酒瓶子跑路,把对手肠子从腔子里拖出来几米远。怕他耍阴狠,那人连报案都不敢。
小波以为刁海会加倍回报他的一板砖,没想到刁海掸掸后脑门上砖屑还给小波发了根烟对小波哥说看在小波份上,不和你计较了。说完甩手走了。那样儿颇有点江湖好汉的作派。刁海给小波的是根大中华,小波难得有机会抽到大中华。也不大区分得出中华和别的烟的不同,可旁人看见小波扔的烟屁股咋呼起来的。说一根大中华可买一包黄一品的。刁海真他妈有钱,真他妈舍得。一吸一冒就是几斤水稻。刁海成了小波的烟神。
小波向刁海讨烟,刁海会要求小波练功夫。拳捶墙,连环腿,竖蜻蜓。这套把式刁海溜熟。刁海心情好会悉数练下来,叫小波照着做。小波做不来,他捶墙捶得手面骨节皮开肉绽,鲜血淋漓,踢连环腿像懒驴打滚,扑腾得灰尘四起,烟雾腾腾。倒竖蜻蜓也不行,光两爪撑地两脚朝天不动晒蛋也撑不了一根烟的辰光,别说绕刁海家场院转圈了。练完这三项功夫,小波手也伤了,身上也脏了,刁海满意地扔给小波一根烟,小波也满意地叼上烟,再去下一户人家讨火。
小波讨火挺吃力的,一般人不敢随便让小波借火,不怕小波玩火自焚就怕他会点了人家猪圈草垛。
小波去找老五保借火。老五保对小波有要求的,要么帮他抬粪,要么帮他挖地。小波为了吃上一口烟真是操心劳力费尽辛苦。
五保爹早年当兵在战场上打仗立过功,落下了毛病,村里就五保了他。所以老五保的日子是村里顶滋润的,天天早上有早茶。今天荷包蛋明天猪蹄汤,天天不重样,日日不断头。小波每天经过他家门口都要使劲吸吸鼻子,品咂下早茶滋味儿。
这天早上小波在刁海家讨烟,练功夫时蹭破了腮。顶着血迹斑斑一张脸又去老五保家讨火。五保爹要送给小波一盒洋火。五包奶说不行,不能让他得了火,他得了火就不上这儿来了,咱家重活指望谁哩?
五保奶和五保爹闲话说:“家家盼着养儿子,养出这样的玩意儿来你说不丢死祖宗先人了......”这边话还没唠完,隔壁王超生家老婆接上了话碴子:“再赖的儿子也比绝后代好啊!”王超生家打了二十多年计划生育游击战生了7个丫头后终于又生了一个儿子。所以家里穷得一塌糊涂。家里余不下十斤陈粮。王超生女人闻见老五保家的油滋味儿心里便发恨,暗暗骂老五保独食独胀,死了狗葬。五保奶吃不了的点心长霉毛喂猫狗也不肯漏一星给她家娃儿。小波去老五保家讨火,帮五保奶打水挖地,五保奶便给点儿点心零食让小波尝尝。
今儿王超生女人说的绝户又戳了五保奶的心窝子,她立即跳起来指着王超生女人骂,你养了儿就不绝户啦,老天长了眼发洪水淹死你的儿,打雷电劈死你的儿,走路跌死你的儿吃饭噎死你的儿..........王超生女人虎啸着扑向老五保,被她男人扯住了呵斥:你指望为她送终么,跟个说死就断气的棺材瓤子斗什么。
王超生的儿子长到十三岁时,在一场洪水中坐着木盆泅过一条沟汊去喊正在发洪水财忙着捉鱼的老子吃饭,盆到中间侧翻,淹死了。
村人都说世上最毒的蝎子尾巴绝户嘴。王超生儿子是被五保奶咒死的。也怨不得五保奶诅咒,怪王超生女人嘴贱轻狂,去捅五保奶心窝子。
村里所有人提起这茬儿都心惊胆裂,惹谁也不能惹了老五保。只有小波不怕,依旧每天几次去老五保家帮干活便于讨火。
畑一点上了火,小波便成了神仙,倚着院墙或是树杆或是电线杆子,瞇缝着眼,耸鼻子嘟嘴,猛吸狠咽,一口烟吞下肚仿佛是吞下了一大块馒,腮也鼓喉也动。打开五脏六腑让烟雾长驱直入,再留连忘返,只等脸憋得变了色,一口气快憋死在腔子里才张开嘴巴打开鼻孔,让两股烟,从肉做的烟囱中袅袅地飘出来。掐着时间把一根烟抽完,小波精神抖擞地继续游逛下去。
去看看村里有没有新鲜事儿。看看哪家来了亲戚哪家吵架拌嘴,哪家的狗抢食哪家的鸡抱蛋。
小波就这样走走看看就把二十多年的光阴看完了,也把许多人的一生看完了。小波看着刁海浑身本事,打媳妇打得人怕狗惊,看刁海死了后,他媳妇哭得肝碎肠断他老娘白发人送黑发人,哭晕去一次又一次,从那以后一病不起,赶脚儿追着儿子也去了西天。
小波看着大书记天天这家请那家带地管着村里大事小情,在外面像台中央空调为别人家送温解急,抽烟吃酒吃香喝辣养得红光满面。看书记娘子顶着一张菜黄脸起早带晚苦扒苦做熬得没一点儿笑脸。也不拾掇自己看着比书记老一大截,不像书记娘子倒像书记娘。书记娘子非要苛刻自己活成一个苦人。其实他家的活儿不用自己做,只要书记吱一声,村里那么多承过书记情的人谁好意思不去帮忙?可她偏是舍不得一口饭给别人吃,做死做活揽着自己干。
她管不住书记便管着自己吃差的,穿孬的,把书记家光鲜体面的日子过得清汤寡水。把一对俊俏俏的儿女养得瘦巴巴的像两根豆芽菜。小小年纪便做家务干农活俨然像两个小大人。书记则公务私务日日忙得不归窝,活得像这家的客人。村人巴结书记,总不免会给书记发烟,书记抽不过来常常把烟夹在耳朵上,夹着夹着便会忘了,夹了烟的耳朵可能也不怎么舒坦,书记便会用手拨一拨或揉一揉,那烟便掉了。书记懒得弯腰捡掉到地上的烟。小波便捡了还给书记。
小波哥说书记是棵大树,遇风遇雨全指望他遮庇哩,叫小波要像敬佛一样敬着书记。小波牢牢记着哥的教诲。书记不接小波递给他掉落的烟还总摇摇手叫小波自己留着抽。小波便不再客气,把烟叼上还向书记借火。书记心情好时便摸出打火机给小波点上。
书记如果心情不好,懒得答理小波。小波会提醒书记:妇女主任叫你去换灯泡哩。这句话是有点儿来头的。有一次小波路过书记家,书记娘子嘱托小波看到书记告诉他家里有事儿让他回去。小波记着书记娘孑的嘱托,挨门逐户找过去,找到妇女主任家听见东厢房里有书记的说话声,小波顾不及听仔佃便推了门进屋,大声叫着书记书记,书记听见有人叫唤便慌慌趿了鞋跑出来,听到小波大声叫唤,旁边邻居也过来探看究竟啥事儿。见到书记穿着妇女主任的拖鞋,杵在屋当心,顿觉十分尴尬,书记还大惑不解,见邻居盯着他脚上,这才晓得自己穿错了鞋。穿错了鞋书记也不以为意,一笑置之。妇女主任却划拉着毛刺剌的头发说请书记帮着换灯泡的,灯泡悬得高,站床上才够得着。
小波向书记传达了书记娘子的话语。书记给邻居和小波各发了支烟。匆忙忙回家去了。邻居嘱告小波,以后烟瘾犯了直接跟书记拿,别到处瞎跑讨饭似的。只要跟书记说妇女主任叫你换灯泡去了,他保准就给你了。小波把邻居的话记在心上,偶尔搬出来试了试果然十分管用,书记听小波说妇女主任叫他换灯泡不但不恼还乐呵得跟捡了元宝似的,笑意从眼里水一样淌出来。他歪头打量小波一会儿,把小波脸上那弱智的傻笑看成诡黠的坏笑。书记给了小波烟还给他续上了火,笑骂道狗曰的小波还让我给你点烟真他妈大牌大调的。
走到二队长家门口便是终点,要返程回家吃饭了。小波活了几十年,每天最少也要从二队长手里讨一根烟。除非二队长去他远嫁的闺女家住几天时,小波才抽不到二队长的烟。
小波讨烟讨了二十年,许多施主都先小波去另一个世界了,像一身本事的刁海,早死了十几年了,像绝户老五保,坟都没有影子了。只有二队长这老小子越活越精神,快八十岁的人了还种着十几亩田,还背得动药桶拉得动板车,日日开个电动三轮车进进出出跟燕子飞似的。
在小波看来,二队长挺怂的。因为抽了他二十多年的烟,小波当面叫二队长一声二爷,叫二队长婆娘一声二婶。二队长在村里辈份不低,许多人该叫他叔或爷,可没老没少都二队长二队长地叫。二队长听着也挺顺耳的谁叫都应声儿。
二队长和书记一个德性也喜欢吃酒喜欢揽事儿可二队长婆娘可比书记娘子差远了,二队长婆娘是个毛算盘珠子不拨不动,拨还得用点力气才动。有一回二队长晒麦,把一大囤麦运出来摊在场上,有人请二队长去喝酒,二队长喝醉了酒在睡觉,天开始落雨了,各家忙着抢场收粮。二队长婆娘喊不醒二队长起床,小波过来帮忙铲了两锨麦,二队长婆娘把小波手里木锨夺下扔半边去说去他妈的,大雨冲淌得拉倒。任由晒得格崩脆的麦在泥场上又扎扎实实洗了两天大淋浴。两天后雨停了,半数的麦粒儿陷进泥里长出了芽儿。二队长醒酒后望着泥场上的麦抹着脸叫苦不迭。二队长婆娘笑嘻嘻说全长出芽来才好哩,正好做酒给你喝,省得跑人家去现形。
二队长这个生产队长当得窝囊,隔三叉五便有人上门来找碴吵架,有时是因为村里丈量地亩量错了面积,有时是抓阄分地分孬了地块有时是因为地太洼水淹了田有时因为坡太陡插不了犁。所有的问题都是二队长的问题。那些厉害婆娘就上二队长家骂一顿闹一场虽然解决不了问题却很能显显威风出出胸中怨气,就势在二队长家找补点便宜。这时二队长总是醉眼迷离躺在床上挨骂,二队长婆娘犹如聋子一样忙着家务或是洗碗扫地或是择菜补祙子,任由别人数说谩骂。
这天小波来得正巧,村里厉害人刁四奶又来吵架,因为下大雨,村里排水从她家作了拾边田的大沟里过,冲跑了她刚撒了没两天的复合肥,她要生产队赔她损失。更要二队长为弥补她家抓了尾阄的损失把她家的拾边地更正为自留地。二队长乜斜着眼舌头发啰嗦打着酒嗝说:要.....要肥料......就在我家扒.....扒去.....,生产队可......没.......没.....嗝....理由赔你.....嗝......这个损...。刁四奶达不到目的,一会儿坐着理论,一会儿站着叫嚷,二队长家十五岁的小闺女气不忿,乘刁四奶站着时,搬走了她刚坐的凳子,刁四奶见没了凳子一屁股坐到二队长家饭桌上,继续吵嚷。气得二队长家九十岁的老爹弓着虾米腰用拐杖捶着桌腿恨恨说:上辈子没作好事,这辈子才做生产队长!二队长小闺女拿盆去缸里舀来一大盆水对着刁四娘哔地泼过去,泼得刁四奶浑身精湿像只落汤鸡。气得刁四奶嗷地一嗓子嚎出来,掀翻桌子推倒椅子准备在二队长家抄起家来。二队长婆娘追撵着小闺女要打,娘俩一道儿跑出去了。
小波想向二队长讨烟,刁四奶却闹起来没完,他不由得不耐烦起来,见刁四奶还要闹腾就伸腿一绊将刁四娘绊趴在地上,嘴巴正磕在刚被她推倒的桌腿上,当即血淋淋地吐出了两颗暴门牙。刁四奶当即大怒,一把揪住小波脖领子,想打小波耳光子。小波抓住刁四奶两只手将她向后一搡,把她牢牢抵在门上一动也不能动。刁四奶大骂:“你个绝八代短命鬼,再从我家门口过,我打折你的腿........小波棱眼说:“我现在一拳头就能打得你满地找牙,你信不信?”二队长这时侯噌地爬了起来,眼也不乜斜了,讲话也不打啰了,连连说:“信!信!信!小波顶厉害,好男不和女斗,快将她放开。”拽住小波胳臂把他的掌㧜解开。悄声对刁四奶说:你敢跟他斗,能讨着什么好?他打死你可不用偿命!你伤了他,看他哥会轻饶?二队长又提高嗓门说:“你真要感谢小波帮你把那两颗丑上天的撅牙拿了,你上医院叫牙医给你拿试试,又要打麻药又要挂吊针,得搭上好几百块钱还要疼个七死八瘟的。你得买条烟谢他!”
刁四奶听了二队长的话竟是真的不生气儿了,在二队长家缸里舀瓢凉水漱了口,攥着两颗门牙喜得得回家去了。
过了俩月,刁四奶果然又冒出了两颗又白又亮的糯米牙,那脸一下子变得比原来好看十分。刁四奶老来俏十分感慨,她满心遗憾地说,年轻时如果就倒腾了了这两颗门牙咋的也不会嫁给刁四爹这老背晦的,过了一辈子窝囊日子。
小波再打刁四奶家门口经过吋,刁四奶真塞给小波一包烟,说是去人家吃酒席时从桌上得的,老背晦的又不抽烟。
刁四爹不是不抽烟,是刁四奶将他戒了。刁四奶说吃饭穿衣的钱都挣不回来,还有钱让他熏腚眼子。
小波得了一包烟舍不得吃独食,一路想着给二队长散一根,给支书发一根,再给刁海发一根,还得给自家哥留几根。
走到刁海家门口小波就听到刁海气势汹汹地吆喝:入你妈的,你管家管孩子还不足兴,你还想管起老.....”刁海大嗓子被尖利的女高音打断:“找你妈去,你妈离得近想咋样办都就便儿........”这时刁海老娘听见吵嚷声,忙忙地从自个屋内出来看看出啥事儿了。她耳朵有点儿聋,听不清骂词儿。刁海媳妇指着婆婆大叫:“你妈正好来了,你现在就上.......刁海一扬手两耳刮子打过去,媳妇两边嘴角渗出了血。她怒不可遏,两只手一起挠向刁海的脸。刁海岂会让她得了手,一闪身就避开了。刁海媳妇一把拽过了倚在墙边的煤气瓶儿,一边去拧筏门一边叫嚣着:你个狗日的杂碎,我点了你牢窝,烧死你全家......刁海抄起媳妇两只胳膊把她拽离了煤气瓶,一脚把钢瓶踹得骨碌碌向外面滚去。刁海媳妇两脚离地直扑腾,后悠着腿脚去踢刁海命根子。刁海把媳妇向地上一扔,对着媳妇的屁股大腿甩鞭子打陀镙般迅速地踢了下去,刁海媳妇犹如陀镙般后背着地转着圈子,她企图挣扎着爬起来,刁海的“鞭子”便不停地落在她身上,打得她在地上滚来滚去。她索性放弃了挣扎,只是嘶声地大骂。刁海爹娘祖宗被她咒得鲜血淋淋。
小波想去拉架,可看看刁海铁青的脸,暴突的眼珠子,立即垂下了眼,立住了脚屏住声气儿贴墙边站立一动也不敢动。
刁海娘听到媳妇骂得难听,可能只恨儿子打得太轻,定然在心里说:挨打不多,看看是骂的疼还是打的疼。聋了瞎了般静站旁边一动不动。她看到儿子那般厉害打法,终于也胆颤心惊起来,害怕打出了人命。拖了棍子过来佯装要打刁海,口中骂道:“世上好人死了多少,你个死不掉的东西.....刁海见老娘掺合进来,赶紧跑了。
刁海媳妇躺在地上仍声音尖厉破口大骂:“你个恶怂毒和尚,你有种再打呀,你跑出去汽车立刻撞死你,撞死你我拍手大笑放长鞭办大席,撞死你我立刻戴红花穿婚纱作新娘.......刁海娘用棍子捣着地恨声长叹:前世作孽啊,这些个遭雷打的东西!
小波想刁海准是疯了,是不想要媳妇了才敢这样打媳妇,小波哥敢棱眼瞪嫂子一眼儿,嫂子便闹个没完,要敢动嫂子一手指头,嫂子便回了娘家要和小波哥离婚。小波知道他哥死都不怕就怕离婚。离了婚的男人就算不得人了,比小波还不如。
看刁海婆娘那声气岂能轻易罢休,不杀人放火也过不下去刁海家日子了。可怜刁海家五岁的儿往后要没娘了。
小波想刁海脑子是不好使的,在外面赌赌狠也就算了,在家也比狼还凶。可怜刁海媳妇啊,那屁股非得被他踢烂了不可,大概要十天半月靠不了凳子了。小波真不忍心想刁海离婚后的恓惶日子。
小波为刁海悬悬提着心,他怕刁海见他去讨烟会觉得心烦,他不但讨不到烟还会被刁海拿来撒气儿。小波嫂子和哥闹离婚时,小波哥就多嫌着小波,说他不能帮哥分担点辛苦尽犯嫌惹得嫂子生气才闹着要离婚。再沿村子讨烟时小波绕道儿避着刁海家走。
绕着路走了没三天,小波这天正在路上晃荡,一骑摩托车从后面尖啸着排空驭气闪电一样奔过去了。小波只看到坐在车后面的女人紧紧伏住骑手的背影,那一头长发被疾驰带出的风吹得向后飘扬,如一只黑色的八爪鱼正在张牙舞爪。
前面路上书记和村长正并肩迎面走来。摩托车急刹停住。小波看清了是刁海在给村长书记发烟,刁海媳妇还紧腾腾搂着刁海的腰不撒手。小波赶紧加快了脚步跑过去就个巧儿也要了根烟。他不得不敬福刁海手段,把媳妇打得火星四溅的,居然啥幺蛾子没闹就顺服了。打扮得花枝招展的一脸笑,捋高了䄂子露出白胳膊来,把那手腕上黄澄澄的金镯子对着太阳晃悠,亮得叫人睁不开眼睛。
二队长家的黑狗跟在刁海摩托车后狂吠。二队长家小闺女拧着黑狗的耳朵喝止:“小黑,别叫了!你不想活了....敢冲他叫!”小波没太明白二队长小闺女的话。后来村里的狗渐渐失踪了,听人说是刁海下药的。
小波在王超生家窗户脚下听壁角。自从王超生儿子溺亡后,王超生老婆便信了耶蘇。常常和几个信耶蘇的人在一起聚会做祷告。她们聚会完了便各自散去。可总有两个人留下来闲聊说私话,谁家男人偷鸡谁家女人偷人。谁家儿子发财谁家孙子生病。她们说:“早上没饭吃,晚上有马骑,女人金镯都戴上了,比铐子还粗。”小波想是说刁海无疑,只有刁海媳妇招摇,戴个大金镯子把衣袖捋到大膀子上。“啥事都干,偷鸡药狗不算话,掘坟翻尸,短路绑人都有他份儿!真正扛打,都进几次局子了,乡里得人,人家舅在派出所。”小波更确定她们在议论刁海。刁海舅以前也是大队干部后来调派出所当差。
小波站得脚发麻梗得脖都僵了,嗓子眼里痒痒的,憋不住咳嗽了一声。惊动了屋里的人。打开了门见是小波,便放心下来,不用怕说闲话会惹出麻烦。王超生婆娘说:“我们又不抽烟,你讨烟摸错门儿了。赶别家讨去呗!”
另外一人说:“小波你把烟戒了跟我们信耶蘇做祷告吧!信了主认了错儿,作了神的儿女,神会医治你的,你就会和正常人一样了。长得好模好样的,不愁说不上媳妇,说个媳妇,再养个儿.......”那婆娘一边说一边撅嘴递眼色给王超生媳妇。
小波见她挤眉弄眼的样子真讨厌,还说信耶蘇呢,一张嘴说的全是鬼话。就是说真话小波也不爱听。小波才不要说媳妇呢,说了媳妇就要受媳妇管。像小波嫂子,动不动就要离婚回娘家,让小波哥磕头作揖地赔不是。像刁海媳妇,那嘴跟刀子似的,骂起人来没完,幸亏是刁海能拿得住她,换了小波哥,还不得趴在地上给她当马骑,一年到头把头埋袴裆过日子,还有脸去见人。
小波不想去信耶蘇也懒得答理她们便抄起两手晃晃悠悠地走了。走到二队长家门口喊一声:二爷。二队长正在吃晚饭,玉米糁子稀饭萝卜大包子。空气里都是萝卜猪油渣的味儿,二队长老婆在馏馒。二队长老婆慢腾性子,早饭到天中,中饭到傍晚,晚饭到半夜。
小波今天不想早回家,嫂子和哥闹别扭回娘家去了,小波哥去接嫂子回来顺便帮丈人家要紧的活儿干完,估计得半夜回来。哥告诉小波留了碗饭在锅里叫他自己泡开水吃。
不用担心回家晚了挨哥嫂斥责,小波便不着急回家了。
二队长去摸烟盒给小波发烟说:“小波,咋不回家,这会儿还乱逛?别又叫你哥到处找你?”小波嘟囔:“哥去他老丈人家带嫂子了,今儿没人管我,多晚回去都没事儿。二队长老婆递给小波一个大包子说:烟有啥好抽的,一吸一冒,屎尿落不下。给你个包子甭吸烟了”小波不去拿馒等烟到了手,才又去二队长老婆手上夺过包子,连忙咬了一口说:“二婶子,你做的包子好吃死啦,能开饭店啦!”二婶子抬手佯打小波一掌说:“逗吃不香抢吃香,你真是个贱骨头的讨饭鬼!”小波连忙跑出二队长家屋,边走边大一口小一口地吞咽着包子。
小波来到二队长间壁邻居王老抠家大场上便停了下来。他看到王老抠家黑灯瞎火的。没有一点儿动静。便放心大胆地一屁股在他家水缸上坐下来。水缸里没有水早巳经翻了个儿底朝上。像张圆桌面坐上去凉嗖嗖地舒服极了。
王老抠已经去世几个年头了,老抠婆去给儿子家看孩子去了。原本当命根子一样恨不得脱下裤子置住的承包地自留田都给了别人种了,王老抠在地下不知有多心疼哩。
小波心里说:老抠怂,你就干眼巴拉地心疼看别人种你家田发你家财吧!
王老抠死于脑梗,从生病到葬坟只得十天的时间。按说对一个死人不该有什么仇恨。死者为大嘛。可小波不是正常人,他的脑子可是一根筋,王老抠对他恁刻薄,他就是死得再久,只要小波活着还有记忆,便不会原谅他。
小波这辈子没从老抠手里讨到过一根烟,老东西一辈子滴水不漏,分文不错用。小波想抽他一根烟和要从他房上拆根桁条一样困难。他家儿子定亲,村里人去瞧新媳妇模样。老抠儿子心情好,又是散糖又是发烟的。老抠看着儿子大方,气得直翻白眼儿,把他儿子散给小波的一根烟从小波手上夺回去,还责斥儿子说;没一点眼力劲儿,把烟给这东西吃有什么用!”又冲小波吹胡子瞪眼睛呵斥:“死滚远点儿,别在这儿碍眼。”
小波真恨煞了他。要不是老抠儿子背后又塞给小波整包烟,小波真恨不得把他那鼻梁骨打塌。小波想:这小子还算大方,铁定不是老抠的种。老抠婆真应该给他多戴几顶绿帽。
老抠不仅舍不得给小波发烟,还见不得小波打他家门口经过,每次见小波从他家门口路过都把两只眼瞪得卵圆,防贼一样紧盯住小波的身影看小波会有什么不轨的举动。
有一次走到他家门口,小波尿急,便紧贴着他家权冲篱笆墙的一溜高梁棵子撒了泡尿。尿折了两根高梁梢,王老抠拖着铁锨跟在小波后面撵了半里路才罢休。吓得小波没尿完的半泡尿全撒在了裤子上。这还没完,老抠婆还告状到小波哥那儿说小波糟踏人,把她家准备做锅涮的嫩高梁梢撅折一大片,让他家的涮锅把子胎死腹中。小波哥拿了两个扎好的涮锅把给她才算完。小波回家被哥和嫂子狠狠骂了一顿,还把他关禁闭锁在家中一星期,还千叮万嘱让小波从此绕着道儿走,千万不能去惹他。
后来小波去二队长家总要趁老抠两口子不在门口时才敢经过。小波实在气不忿让他这样子欺负。就时时也想着要给他找点苦头吃吃。
小波见王老抠在地界边栽树,那树离地界不足半尺宽,长起来还不得像伞一样置着二队长家的地,长不了几年就得向二队长家地里长。二队长和王老抠理论说种树会妨碍别人家,老抠两口子一起说是栽在自家地上你管不着,嫌妨碍你也来栽,又没人捆着你那手。二队长只气得干瞪眼却没像老抠那样去地界上栽树。
小波想王老抠欺人太甚,可二队长两口子全不拿这事当个事。二队长喝了酒后,王老抠就是把树种在他家地心里他也不会介意,他老婆更是啥事也不当心,说男人不管我怎么管。天天只晓得拈个袜子补补。
小波便乘着晚上把王老抠栽下去没几天的树向上拔了又拔。小波有的是力气,可拔树却也拔得手掌生疼,起泡破皮。他极想直接把那一行树一撅两断,省了多少力气,可他怕王老抠找二队长麻烦。便只好忍痛受累用力拔了,把一行树拔到头,小波那手痛得火烧火燎的恨不得想把它剁掉。
小波过几天便去拔拔,摇摇,晃晃那行小树,以至于到了夏天那行小关杨仍是光秃秃一根杆子,叶也没长一片。
王老抠两口子站在树杆子边脸朝二队长家大声咒骂说是磨折他家树的人心黑肺烂断子绝孙。二队长两口子只做天聋地哑愣是不接腔。私下和别人说定是买了人家用盐水泡过的树秧子。
王老抠栽了两年愣是没栽活这行树,一直以为是二队长捣鬼,便存了心思想查个水落石出。在无数次蹲守中终于将小波逮个正着。他当即报了警,派出所来人调查,了解了小波情况得知小波是吃国家定粮被法律约束关在门外的另类人便喝斥了王老抠一顿走了。王老抠说小波定是二队长挑唆了磨折他家的,要二队长赔偿损失。找大队跑公社告状扬言要端掉二队长头上乌纱。书记问他二队长免职谁来当这个队长?难道你王老抠有本事量地有本事算账愿意吃亏愿意挨骂么?问得王老抠张口结舌只得作罢。
从那之后王老抠是见了小波从他家门口经过便操家伙跟在小波后面喊打喊杀,唤他家那恶狗咬小波腿肚子。从此断了小波讨烟的半截子路。
小波讨烟到二队长家就折返回头,一天的定量烟总能轻松完成。小波恨毒了老抠儿,看着刁海将他家那恶狗喂药弄晕抱走后,小波愣是一个字儿也没跟外人吐露。他时不时乘着凌晨或半夜悄悄蛰进王老抠家门口,在他家水缸里撒泡尿。心里觉得十分畅快。
老抠对小波刻薄狠毒,对自家孙子孙女也抠得要死。每每买了好吃的总是延挨着迟迟不开饭,只等儿子一家吃完饭出去了才敢关上门偷偷地吃。这情境小波没看见是听王超生女人和别人讲的。
儿子一家出去打工,留下孙子孙女让他们照顾,孩子们打一次电话吃一根油条都记在账上等儿子回来报销。小波听王老抠儿媳妇和别人唠嗑说。钱就是他的命。可钱却救不了他的命。王老抠因为卖粮时收了一张假钞,气得头发晕,熬了两天,晕得严重了才去医务室挂水,只说血压升高了,又挂了两天变昏迷了。老抠婆这才慌忙起来给儿子打电话,又将老抠儿向大医院转去。已经迟了是脑溢血,在重症病房抢救了几天,花了几万块钱便断气儿,享年不到六十岁。
老抠儿死了。老抠婆便没了主张,把抠脑子攒下的二十万块钱悉数交给了儿子儿媳妇儿。儿子和媳妇却并不感恩,永久地记着老抠儿在她们身上留下的抠伤,清明也不回来圆坟,过年也不回来烧纸。老抠儿的坟早让荒草淹了,五年过去了,怕是寻不到踪迹了。
小波坐在王老抠家水缸上把关于王老抠的记忆整理了一遍,时间已经过了午夜了。他把烟从耳朵上取下来,叼到嘴上使劲一吸,却吸了口空,才发现烟还没点着。二队长家窗口已熄了亮。小波想找谁讨个火哩,老五保去世后,小波多数是跟谁讨烟跟谁借火。这半夜里,总不能去敲人家门把人从床上叫起来借火吧。
小波思来想去决定到大队部碰碰运气。大队部现在搞得气派了,有放映室有棋牌室,有图书室。每晚都由队干部看门值班。他们经常开牌局一夜不睡,借个火不费劲儿,说不定还能再讨两根烟抽抽。
小波来到大队部,看到大队部场院里一星红火明明灭灭。小波跑近去仔细看,只见一个人叼根烟悄立在场院间。再仔细辨认才看清是书记。
书记说:小波,游魂呢?半夜三更不回去睏!”
小波把手中烟杵到书记鼻尖:“呵呵,借火。”
书记一嘴酒味带着醉腔说“小波,你个懒痨,连个打火机也不带,满村子蹭烟蹭火,比老太爷还拽!咋不把你福死了哩!”
小波这时脑子灵光了,完全是正常人思维:“大书记啊,你才是福人哩,闺女儿子全考上大学,当大官挣大钱了。”书记家闺女上的卫校在县医院工作,儿子大学一本毕业刚参加工作。
提到儿子,书记不免得瑟,高声对小波说:“全村大学生不少,二本三本的,都上的野鸡大学,只有我家小子上985。已毕业了。底下我让他准备考研考博,可他说要减轻家里负担,边工作边准备迎考。这小子,把他能耐的........”这样自得的话只敢带醉和小波说。
书记说开了头感慨万千。对着小波炫耀:“人这一辈子啊再能干也没用,儿女出息才算赢。小波,这得要有好基因才行啊?”
小波听不懂:“基因是什么玩意啊?”
书记自己也解释不了,想了想说:“基因就是种子,种好,懂不懂,好种子才出好苗子!好苗子才长好庄稼!”
小波说:“屁,光种好有卵用,田好才有用。你把好麦种撒在盐碱地里试试......”被小波这样一辩驳,书记不由得哑了腔,心中思绪万千,田好才有用,小波憨人直语一句话让书记不得不认识到儿子出息全是娘子的功劳,不但是田好,还要后期肥水管理好。那女人一辈子活得无趣压抑刻已苛儿,搞得家里没一点儿温暖快乐,却原来是用心良苦是想苦儿心智劳儿筋骨期儿担当大任。
想想自己抱着妇女主任家白白胖胖的娃儿,心都快萌化了,想着要是自己的儿得有多好。当年多混账,一颗心全扑在外人身上。自家那两个小鬼头,整天屏声敛气的见了老子垂着头蹑着脚像两只避猫鼠似的。跟老子一点儿也不亲。再不亲也是自己的儿,越长大越像极了年轻的自己。
书记开始反思自己对妻儿的冷漠。整天在外面忙三忙四,一点闲工夫也没有,孩子生病上学啥的都是娘子一个人的事,为大家舍小家啊。书记长叹一声,有点儿脸红,想想自己半辈光阴的白昼黑夜有三分之一在牌桌过的,有三份之一在酒桌上度过的还有三分之一得掰成两半,一半为人民服务另一半是在床上度过的。真正是对不起妻子儿女对不起党了.....
到了退休的年纪了,识时务点儿自动下吧,等人家来将你推下来就难看了。到时候和老伴儿一起给闺女儿子家带娃去,弥补一下自己半辈子的亏欠。
书记的心起起伏伏,想了好多直到小波一根烟抽完,还愣怔着一动不动。
这时又有一人上队部来了,跟书记叫叔,是村里新上来网络员,妇女主任家儿子。年轻有为的大学生哩,为了推进社会主义新农村建设,不顾父母妻子的反对,辞了城里的工作回乡创业,是下届的书记竞选候选人。妇女主任请书记关照他。书记说那还用说,不和自己的儿一样么。
自从儿子来家,妇女主任就避着嫌,和书记少有交涉了,拉个手儿说几句体己话都像做贼似的。
网络员说:“叔,我查点资料写报告,今晚我值班了,您回家吧。”其实网络员是想从队部投影仪上看一部电影。书记说:“那好,我就回了。”
书记又扔了根烟给小波,也不和网络员客气,现在年轻人都不抽烟。他们捧个手机不吃不喝都成,哪还用的着抽烟来提神。
出了队部,书记陪小波走了一程,叉开了道,向和家相反的方向而去。小波大叫:“书记,书记,你不家去干甚哩?”书记有点儿兴奋,忍不住要说个笑话:“去妇女主任家换灯泡哩!”小波哦了一声,立住了脚目送书记的身影被夜幕吞没。
小波把手中的烟叼上,发现又忘了讨火,便尾随书记而去。等他追到妇女主任家门口,发现院门已经关上了。小波想只好等书记换完灯泡出来才能抽上烟。
小波犹如一只巨大的爬行动物贴伏着倚在院墙外边的一棵大树上,整个人罩在大树的阴影里焦急地等待着书记出来。
书记迟迟不出来,小波简直想破门而入。可他不敢,她怕妇女主任骂他。妇女主任自从小波以前找书记,不请而入闯进她家院子又进了屋子后看小波的眼神便凌厉起来,让小波心里发怵。
夜风寒冷,小波缩紧了脖子抄起两手想跺一跺麻木的脚。这时小波看到一个人急匆匆地从路上拐过来,扒在妇女主任家院门上叫唤:“妈!妈!开门!开门!”里面没有人回应。那人拧亮了手里电灯摸出钥匙开锁,然后推开了门进屋去了。
听到叫妈的声音小波就知道,是妇女主任家儿子。他从队部回来了。小波不太喜欢妇女主任家儿子。那小子从小一直在外读书,小波和他不太相识。
听王超生老婆和人闲唠说,他米箩不待跳糠箩。辞了城市工作要回村里来当官。
小波找书记讨烟时,常常会和他碰头儿。小波发现他长了两副面孔:和书记说话儿,笑得温和腼腆,垂着眼皮。看向小波时,眼神飘上了天,很少在小波身上稍作停留。当然更不会和小波打一声招呼讲半句话。
小波见他这样儿,心中便也很识趣,见到他总是将身缩了又缩,尽量不去讨他的嫌。
小波正在想妇女主任家儿子的各种讨嫌。却听见大门被哗地打开了,一个人从里面直冲出来,气喘呼呼一步比一步急促地向路上跑去了。小波的眼睛习惯了黑暗,他能看清楚那是书记的身影。
小波有点儿发懵:书记咋这么着急忙慌地跑哩?自己的烟还没有续上火呢!
这时,赶脚儿又听到咚咚的犹如打夯一样的脚步声传来,一个墩实的人影跑出来。小波看到妇女主任家儿子对着书记跑走的方向用低抑阴沉凶狠的声音咬牙切齿骂:“老狗日的!再敢跑我家来,看我不砸折你的狗腿!”
这声音听得小波心里直发怵,果然这小子低着头带着笑和书记问好都是装出来的。看小波的样子才是他真正的面目。今儿凶相露出来了吧,还耍砸折人家腿,好像家里屯了多少银子似的,共产党的大牢关不死他的。
小波被妇女主任家儿子吓得愣怔住了,只听着他骂完了狠话,进院后关大门时发出哗啦的巨响,才将小波唤回了魂。小波擤了把鼻涕,揩在树干上,抬起站得发麻的脚向着书记跑走的方向撵了上去。
小波撵了半截子路,看到路上佝偻着身子的人影。小波快快追上去见书记正像一个怕大便拉在档里却寻不到地儿方便只能弓着腰抱着肚子强忍的傻瓜一样,狼狈极了。
小波上去搀扶书记说:“大书记,您就别憋了,停下来,两分钟解决了再走呗。鱼鳃不走水,全得胀死了……”书记脸上冷汗汵汵的。他捂着肚子有气无力地哼唧:“死小波!老子肚里绞痛得紧......怕,怕是肠子断了!你,你他娘的还说风凉话。”
书记的腰弯得更低了,简直想要四爪落地爬着走了。小波架起书记的膀子,让书记倚在自个身上半背半拖,好容易将书记弄回了家。小波累出了一身大汗。
书记娘子问书记咋了,书记抹着青白脸上密密渗出的汗珠子说:“走路跌了一跤,给个石头垫了下。”书记娘子狐疑地盯着男人干净得掸不出一星灰尘的身上打量。又把询问的目光望向小波。小波不假思索地说:“大书记,你是在妇女主任家出来跌跤啦?”
书记没好气地斥小波:“死小波,活说鬼话,我在队部回家路上跌的。”书记娘子唇边露一丝冷笑,松开搀男人的两只手,使劲拍了拍。
小波望向脸变了色犹强自镇定的书记说:“借打火机。”书记莫明其妙地生起气来,冲小波嚷:“你个抽不死的大烟鬼,天都多晚了还不家去挺尸!”说着抖着手摸出袋中打火机,却把打火机摔在地上。摔成了几瓣儿。
这是书记第一次冲小波发火,小波挺怕的,不敢再去招惹书记。小波只得把烟夹在耳朵上,悻悻转身回家去。出了书记家院子,书记娘子追出来,给了小波一只打火机。小波握着打火机受宠若惊,一路念着书记娘子的佛回了家。
笫二天早上,小波睡了个懒觉,只等天小傍中了才出去逛荡去。书记家里关门上锁的没一点儿动静。小波继续晃荡,晃荡到二队长家门口,只见二婆娘正背个药桶在给园中的秋菜喷药。
小波问:“二爷呢?”队长婆没好气地说:“又找他要烟呢,他上辈子欠你的!长得跟个大牲口似的,苦一天够买多少烟抽.......”小波赶紧捂了耳朵走开,不听她的轴话。
小波走到二队庄头上了,看见刁四奶家门口乱簇簇一堆人。二队长的三轮车也停在旁边。小波近前一看原来是小贩上门收粮。刁四奶家正在卖粮,二队长在帮忙看秤。见小波过来,刁四奶立刻抓小波壮丁,说:“小波,过来!帮忙搭把口袋。”刁四奶将二队长车斗里一只化肥袋打开拿出整条烟拆开来,扔给小波一包,叫小波帮着抬粮袋子。
小波把烟扔回二队长车上说:“你自个不舍得买,别拿人家烟充大方。”
二队长这人没半点威严,从年轻时侯起,上街赶集回来,经过村里不能停,他的自行车车一停下来,就有小孩跑上前,在他的车篮子里搜寻吃的,。无论是油条馓子还是苹果梨子,小孩子们拿到就吃,毫不客气。
二队长一边用手去捂东西一边哭笑不得地瞪着孩子们。小波在旁边为他着急大叫说着:“不得了,遇到土匪了!”小孩子们一点也不在乎,从他手里五抢六夺,把他的东西分得干干净净。大人也不去管自己家孩子,在旁边眯着眼笑。
有一次二队长买了两支糖葫芦,竖放在自行车篮里招摇着经过庄邻门口。几个小孩前呼后拥把他拦截下来,两个大孩子一人抢了一支糖葫芦撒腿就跑,根本不听二队长:“分着吃呀,几个人一起分!”的叫唤。他们倒退着跑让大家看他们舌头㖭遍整根糖葫芦的样子。吃不到糠葫芦的孩子急得淌眼抹泪。
二队长又从车篮中包着的衣服里变戏法一样拿出两根糖葫芦来,一个一个山楂捊下来分给小孩吃。小波看着那红通通亮晶晶的小糖球儿馋得口水都流下来了,他羡慕地问二队长:“糖葫芦啥味儿呀?我从来没吃过。”听了小波的话二队长从衣服包里又变出了一根糖葫芦递给小波说:“拿去,又酸又甜,比烟好吃多了。”小波生平第一次吃了串糖葫芦,是又酸又甜,可小波并不认为糖葫芦比烟好吃,吃糖葫芦只是让舌头觉得舒服了一把,可抽烟却能让心肝肺全都舒服起来,那可是从头到脚,浑身每个毛孔都舒泰。
小波咯嘣咯嘣嚼完了一串糖葫芦也跟着二队长后面走到二队长家里。二队长两个十来岁的孙子扑上来大叫:“爹爹!爹爹!你给我们买的糖葫芦呢?”二队长张口说:“今天集上没有卖糖葫芦的。”小波拍着手带着笑接话:“二爷骗人,他买糖葫芦了,分给我们吃了!”两个孙子冲上来对二队长拳打脚踢,凶巴巴地说:“死爷爷,买糖葫芦不给我们吃,分给别人吃!”二队长一手一个搂住两个孩子不让他们动弹,大声说:“哪里是我分的,他们自己上来抢的!”二队长老婆说:你到有什么用,买点东西也护不住,连小孩子都敢爬你头上拉屎!怎么不把你连人也抢撕巴开来?”二队长呵呵笑说:“谁能跟个孩子较真儿?”又对自家孙子许诺:“我明儿再上街买去,买好多,让你们吃个够!”
又对小波叫:“快把你那嘴擦擦,吃完了还留一块想等会作点心哩。”小波擦把嘴又伸出手来:“二爷,再给根烟。”二队长就又扔了根烟给小波。
小波将神游的思绪拽回来,这一晃得十几年了吧,那帮儿喜欢翻车篮的小鬼头儿都长得五大三粗的,再不来翻二队长的车斗子了。看看这围在一起的这么多人都已经是风烛残年的老人了,瞧二队长的背,驼得快能当桌面了。
一小袋子百十斤的粮,两个人抬得吭哧吭哧地装不上车。小波搬起一袋粮猛一使劲举起,用力一甩手将粮丢上了三轮车。二队长大叫:“小波,别逞能,小心闪了腰!”
后来小波再没见过大书记的面,听人说大书记死了。小波吃了好大的一吓,大书记福大命大应该长命百岁的一个人,咋会那样地不禁死呢。
小波见刁海骑着电驴子和人撞车,撞瘪了后脑勺子在医院里折腾了一年又回家折腾了两年才死去的。刁海这坏蛋都能和阎王抗争这么久,大书记这样一个好人,阎王咋能一声招呼也不打就把他收走呢?
那一阵子村里被一种神秘的气氛笼罩着,人们见了面都有憋不住的惶恐和兴奋。想从别人那儿打探些自己不知道的消息又想把自己悄悄揣测和不小心听来的告诉别人。
村民们都充满了兔死狐悲的哀戚。他们三五聚集时不敢谈论书记的死因。直到法院里下达了传票来传唤妇女主任家儿子去协助调查破案后,人们才敢大着喉咙谈论书记的死是事出有因了。
小波这才知道大书记去妇女主任家换灯泡不是真的换灯泡是轧姘头,搞破鞋。最后这一次搞破鞋过程中正遇上妇女主任家儿子手机没电回家拿充电器。
趁着书记害羞抱愧不知所措时,妇女主任儿子把书记当成练功夫的沙袋子对着书记的肚子狠狠捣了几拳。捣得书记当时抱着肚子跑了。
跑回去忍着疼熬了一夜实在受不了,才对娘子讲了实话才肯上医院。
到了医院一检查,脾脏破裂大出血,因为失血过多生命垂危,在医院里抢救了两天,还是没有抢救过来。
书记娘子当即去报了案。公安局开始立案侦查传唤妇女主任和她家儿子。
妇女主任家儿子根本没有配合听传,直接跑路了。妇女主任在村里当然也呆不下去了,听说出去打工了。
村里少了两户人家好像少了多少人似的,一下子萧条下来了。小波讨烟也越来越难了,每天只有从二队长那儿能讨两根烟。小波哥年纪大了,说养不了小波了。跑乡里跑了好多趟想让小波进养老院。大书记不在了,事儿有点难办。小波哥便天天带着小波去跑,应该很快就会办下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