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一:一个的哥

5年记者生涯,1800多个日夜,采访过的上千位人物。今天开始,开始讲述他们的故事。

他们中的大多数,既不声名显赫,也不腰缠万贯,但总有种特殊的气质,让我产生写写他们的冲动。具体是什么呢?可能要写完这个系列才能找到答案。

谨以此连载,向过去五年的记者经历,我的青春致敬。

感谢自己,一直在努力。感谢时光,让我成长。

                                                                                                                          —————开篇语



2013年的最后一天,晚上回家的公交车上,接到编辑电话,说我稿子里写了一句:今年,截止到目前。“今天就是今年的最后一天哦。”编辑说。

愣了一下。早上还想到了这个,写稿时又忘了。

下午去采访了一对姐妹。57岁的姐姐尿毒症三年了,47岁的妹妹割肝救姐。

站在省立医院门口等摄影同事时,一辆120停在急救中心门口,几名医生护士冲上车,抬下一名男子,隐约血迹可见。

医院门口人来人往,穿着白大褂进进出出的医生,急匆匆去银行取钱的病人家属,喇叭摁得震天响满脸焦躁的司机车主。

在这车水马龙的嘈杂里,我忽然想起之前的一个采访对象。

他是一个的哥,40左右的年纪,中等个子,憨厚朴实,爱穿件粉色衬衫,说着皖北口音的普通话,一说快我就听不懂,不得不一次次打断他确认。

第一次采访是他发动合肥的哥爱心送考。在社区办公室里,他正给报名希望送考的学生家长一个个打电话确认。炎热的夏季,一边打电话一边拿个毛巾不停擦。从在合肥做的哥的那年起,他每年都参加爱心送考,已经十多年了。

那次采访后,我们成了很好的朋友。他说喜欢跟工作认真地人做朋友,觉得我采访时特别专注,问问题仔细具体,后来遇到啥事都喜欢给我爆个料。

有一次,他一朋友,一刚入行开出租车的小伙因为揭穿一黑车载客被报复,对方纠集了好几名黑车司机将小伙暴打了一顿。他愤愤不平,送小伙去医院检查顺便给我打了个电话。我赶到三院,小伙因耳朵被打伤正在做听力测试,要两三个小时。

坐在阳光透过玻璃的候诊室座位上,一个多小时的时间里,我们看到三四名伤者被120送来,又急匆匆地送进急诊。一个肥胖的男子抬下车时,血已经浸透了大半裤子。

他说,内心压抑自感人生无望时,他喜欢去三个地方:产房、急诊室、殡仪馆。看看生命的降生和逝去,你会发现你正经历的,你感到快要打败你的那些坎坷、挫折、苦难,其实根本就不叫个事。人生最大的悲欢离合,莫过于生死。世间事,除了生死,哪样不是闲事。

我有些惊讶地看着他。我总觉得,这些忧伤啊、迷茫啊、自怜自艾的文艺情绪,应当是我这种叫女生矫情叫女人风尘的性别和年纪才有的,他一个五大三粗的糙汉怎么也得是男儿有泪不轻弹的气魄。

时间多的是。他给我讲了他当年的苦逼奋斗史。

多年前,意气风发的他跑到上海开出租车,刚到时受尽歧视,同行挤压,房东刁难,几度挨不下去。每个月几百块的收入,交完房租所剩无几。

为了挣钱,每晚交班后,他就在小区门口摆摊修自行车,补个胎啥的几块钱,经常干到12点后才收摊,回家倒床就睡,第二天醒来洗个澡就出车去了。

慢慢和几名在上海的老乡同行混熟,靠着勤奋和诚信,在老乡眼中靠谱度与日俱增,后来甚至一些上海本地的的哥也与他成了好哥们。世博会时,他儿子去上海看,就是当年的上海的哥同行包吃包住的。当然,这是后话。

后来,在上海遇到同样在上海打工的岳父母一家。他乡遇老乡,总是让人倍感温暖。先是和老婆哥哥成了好朋友,后来有空就去玩玩,蹭个饭,帮忙修修东西。确定恋爱关系时,女方很犹豫,她是高中学历,他只读了小学。但丈母娘慧眼识珠,认定他是值得女儿托付终身的人。

两人最终走到一起。生孩子时,他咬咬牙掏光全部积蓄去了较好的妇幼保健院,却仍只分到一张过道上的床铺。生产时,难产,要剖,钱不够,他东拼西凑仍是缺一大笔,他冲到院长办公室,说把准生证抵押在你这。借不到钱就拿不到准生证,拿不到准生证孩子就上不了户口,所以他肯定会回来。他相信这个理由足够有说服力。

胖乎乎的院长两眼朝翻到了头顶:你当我傻啊!你这种人我见多了,医院天天都有,把老婆孩子扔在医院不管,想着反正医院不会让他们饿死,至于钱,想都不要想。

他苦苦哀求,就差跪下了,最后估计院长也懒得跟他磨叽了,终于答应,心里或许骂一声就当再上当一次。

两天后,他揣着从几名老乡的哥凑的8000多块钱,放在院长办公桌上。院长满脸惊讶:你还真来还钱了啊!

咱穷,但不能穷了志气。到大城市讨生活,但不能丢了家乡的脸。他说。

现在,他在合肥的哥里,已经是个号召力挺大的人物。每年牵头的爱心送考,都有好几百的哥报名,还得一个一个筛选。老婆在一家超市做主管,儿子在重点中学读高中。

十多年的时间里,开出租车的间隙,他还干了不少“闲事”:看到偷电线的人,他打110,开车追了半个小时;看到外地来旅游的人,他喜欢给人家介绍合肥近几年的发展,旅游的好去处,在火车站要小心黑车和小偷。自费带新疆来的老人寻亲。

而他记得最清楚的,是某个深夜,在一偏僻的树林处发现一年轻女孩,衣衫不整,坐在地上哭。他将女孩扶上车,一路安慰,最后女孩才说出被强暴的惨事。最后她说服女孩,两人赶到派出所报了警,最终歹徒被逮。直到现在,女孩父母还把他当作恩人,两家仍有来往。

他被传销团伙恐吓过,被“出来的”小偷威胁过,也被同行质疑过,依然我行我素。不仅自己干,还发动同行的哥,周末去敬老院看看老人,给山区的孩子送书送衣送钱

他是儿子最崇拜的人。

你一生中,总会遇到形形色色的人,有的人对你好,有的人对你不好,就算对你好的人,也分善意的好和别有用意的好,可是我们不能因为别人对你不好,或别有用心,就对别人不好。你要相信,走到最后的,始终都是善良的人,诚实的人,踏实的人。那些靠耍小聪明、小计谋的人,可能一时成功,但不会走得太远。

他跟我说这话时,我仿佛看到他身后有一束光环。

我突然很想把这个故事说给我认识的人听。普通的人,普通的事,普通的话,和我普通的讲述。但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它真真实实地感动了我。

也许不是故事本身,而是那颗历经磨难仍愿相信美好的心,让我动容。

生活是不易的,除了坚强勇敢并心存善念地走下去,别无他途。

认真对待生活的人,生活也将不负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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