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想到再见到他的时候他已经把头发染的五颜六色,穿着像上世纪八十年代香港古惑仔似的挂着铁链的皮衣,嘴上叼着一支皱巴巴已经燃了一半的香烟,胡子拉碴双眼迷离,裸露在外的皮肤上满布纹身,脖子上一条狰狞的刀疤,像一条蛇似的从领口钻进衣服里,也不知道有多长。我是和朋友去一间酒吧的时候碰到他的,看到的第一眼我竟没有认出来,直到他带着戏谑的笑容拍了我一下。
酒过三巡,我们准备离开的时候,看见他在门口抽着烟,我跟朋友说过去打个招呼,叫他们不必等我了。我刚走到他面前,他抬头问我“怎么,这么快就要走了?”我点点头。“这么久没见不准备叙个旧什么的?”我愣了一下。说实话我与他交情并不深,仅限于高中时代的同班同学,我在犹豫要不要找个理由搪塞过去。“放心,酒钱我出,不用你出一分钱。”他带着一丝让人琢磨不透的冷笑。“我不是在意这点钱,我出也。。。”话没说完,就被他不耐烦的甩甩手打断了。“这边。”我只能跟上他。一路上碰到不少染着五颜六色头发的小混混“陈哥”“陈哥”的跟他打招呼,让我隐约猜出了他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他跟一个服务生打过招呼以后领我到了一个僻静的角落找了张桌子坐下,要了两瓶酒,给我倒上一杯。“来,干一个。”喝完以后点了一支烟自顾自的抽起来。我放下酒杯,也不知道怎么开这个头,只能看看他,看看酒杯,再看看他。他也不急于开口,一支烟结束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喝了一大口又点上第二支,不一会他的脸就被烟雾笼罩住,加上酒吧里昏暗的灯光,我再也看不清他的脸,只能盯着酒杯发呆,每一秒都仿佛一年般的漫长。
在他抽满一烟灰缸烟头的时候,他终于对我开口“这么多年没见,没什么想跟我说的么。”“啊?呃,这几年过得怎么样?”我被他突然的开口吓了一跳。他看了我一眼,冷笑了一声,可能觉得自己突如其来的发问取得了预期的效果。“嗯,很烂的开头,我过得怎么样难道你自己不会睁开眼看看么?”一句话让桌面上的气氛再次尴尬起来。他又点上一支烟,然后看着我,我鉴于找不到话题也只能看着他,我们就这样一直看着对方,互相猜测着对方心里的所思所想。
在这支烟快要燃尽的时候,他终于再次开口了“想不到你这种好孩子也会来这种酒吧。”“你当初不也是个好孩子么,现在不是照样混成这里的大哥了。”他不可置否的笑了笑。“毕竟这么多年了,时间可以改变一个人的一切。”
从他口中我得知他并没有考上大学,原本准备找份工作平平淡淡的度过此生,但是一份父母的离婚协议书打破了他幻想的这份平淡。父母双方都觉得带着这样一个没有任何前途可言的孩子都是一种累赘,于是给他留下一笔钱之后双双从他的生活消失了,他无家可归,只能一个人流浪在城市街头。是这家酒吧老板收留了他,但目的仅仅是为自己的酒吧找一个不要钱的看场打手。那条长蛇一般的伤疤就是这样落在他脖子上的。我问他怎么会来帮人打架,他说如果他不打,他就没饭吃,就要露宿街头。凭借着这股狠劲,他很快就当上了这里的看场大哥,同时也结下了不少的仇家。他说他知道自己早晚要落到某些仇家手里,轻则重伤,重则横尸街头,现在自己每多活一天,每多打一个仇家都是赚。我劝他收手,并表示自己可以拖关系给他安排一份正经工作。他看着我,眼神里瞬间闪过一丝光芒,但很快就消失了。“你觉得就算我转行,做了你所谓的正经工作,我以前得罪的那些人们就能放过我?”
晚上我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睡,脑子里全是高中时代的往事,但关于他的却少之又少。记忆中他总是带着一副小眼镜,略显呆呆的,面对班里同学的恶作剧总是用一副又呆又憨的笑容去面对。可是今晚见到的这个人确实无法让我于记忆中的他相连。在酒精的作用下我的头开始疼起来,不一会便睡了过去。
这件事就仿佛是平淡日子中的一个小插曲,一觉醒来之后便再次回归正轨,直到一个陌生号码的来电,再次在我的平静之中击起一丝波澜。
打电话的是他的一个朋友,告诉我他在前几天跟人打架的时候被人失手打死了,临死前最后一句话就是给我打电话。得知这个消息我的第一反应居然是反胃,跑到卫生间“哇”的一声吐了,胆汁都快吐出来,这时候眼泪才开始流下,流的一塌糊涂。
再次见到他已是阴阳两隔,坟头上那张小小的黑白照,那个带着小眼镜,留着短短的黑色头发的男孩,还是有着我记忆深处那又呆又憨的笑容,笑的很平淡。我坐在他的坟前,回想着那天晚上临别前他跟我说的话“我现在没有一个朋友,连收留我的老板都只是利用我为他卖命。我得罪过这么多人,迟早有一天要因此丢掉性命,我不想我死的时候都没人来送送我,你愿意当我的朋友,在我死后为我在坟前摆一束花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