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篇之保卫番禺(1)
硝烟四起,接连不断的炮炸声轰动了整座番禺城。放眼望去,那一座楼阁在无形中坍塌,紧接着,逃难的百姓如潮水般涌上来,可一阵机关枪密集的扫射,如雨点般的枪子纷纷穿进他们的后背。
一片血泊。横尸遍野,两只呆滞的眼睛直勾勾地望着这灰蒙蒙的天,嘴角挂着一道鲜红的血,面色惨白。
“爹爹!爹爹!”一个约莫四五岁的小男孩嚎啕大哭。
那个直挺挺地躺在地上的人,艰难地吐出两个字:“快……走……”眼神充满着隐忍,然后面色顿时煞白,手脚渐渐褪去了常温。
那个小男孩抽抽搭搭地跪在血泊中央。一个手持长矛,秃顶,仁中长着一撮黑而密的胡须的日本鬼子,奸佞地提嘴一笑,遽然一个激灵高举长矛,二话不说地就将男孩的脑瓜劈成两半。血浆滚滚地融入这一片血泊,地上横七竖八地躺在大大小小的尸体。
那日本鬼子还没笑个够,旋即一把匕首从脖子中穿出来,然后倒伏在地,一动不动。
我神情紧张,眼里燃烧着无法遏止的怒火,水光莹莹,望着这满地伤痕。我的心,在颤抖,除了悲愤,没有更多的情愫。
“对不起,我来晚了。”我的眼眶热热的。这斗篷,黑色的袖子就如那黑烟般销魂,在血气的烈风中鼓噪起旋。
番禺城已陷入混乱,难民到处逃窜,可是还是躲不过那飞快的枪子,一半以上的难民中枪身亡。日寇疯狂地进攻,不到一日,这儿已是一片狼藉,成为一个不毛之地。
“阿九,快走!快走!战争不休,仅凭你一人之力,于事无补的。”于司宸的苦苦劝诫,我却一句都没有听进去。
紧接着,下起了簌簌大雨。雨水冲刷着这一片血地,逐渐变浅的血滴在地上蹦跳,洗濯着这满地尸体。
“风雨飘摇,奈何只有一线生机,也要撑下去。因为,番禺城是我的家,在地上躺着的人则是我的家人,可惜不管是有无血缘关系的人,都已不在。唯独留下这伤痕累累的孤城,我是东幽塔主,是领袖,苟且偷安算什么?司宸,不必再说了,我知道,你很无奈,可是毕竟我一无所有,如果在余生不再做点什么,我会死不瞑目的。”
“可你还有南风呢!他怎么办?”
司宸脸色微微泛红,眼神带着几分隐忍。
“南风就得托你照顾了。”我却淡淡地说。
话音未落,我一个箭步,越过这片血泊,“嗖”的一声像出了膛的枪子,直奔乱葬岗。纵然敌人炮声不断,轰炸着这血肉模糊的尸体,仍不罢休,雨点血浆夹杂交啮,在这阴森的空中,肆意挥霍。
乱葬岗埋葬的活尸是数不尽的。若不是为挽救番禺城,我也决不会用这样卑贱自私、丧心病狂的手段。活着的人,请求支援,也罢;可死去的人,原本安然无恙地躺在地下,请求支援,无疑是扰乱他们的安宁,损阴德犯大忌。可是,这是最后的办法,而最后的最后,我会付出代价,并抹除这所有的人的记忆,让他们不记得,那一战是怎么胜利的。
毕竟,死人出笼,从土里爬出来,这么荒谬的事情,我怕会吓到其他人。无奈,我会想尽一切办法,抹去这个历史镜头,就让这个秘密永远消失湮灭。死人,是打不死的,只是尸身无法得全,对不起,也只能这样了。活着的时候,并没有让你们过上安逸快乐的生活,而死了的时候,却要上战场,同活人厮杀。对不起。
古柏森森的乱葬岗。一道白光在附近闪烁不定,晦涩不明的月亮,似乎躲在乌云身后偷偷啜泣着。
地上是一层松软的五花土,高高竖起的野草,在夜风的带领下,悄悄地摆动着自己苍老的腰肢。盗洞就打在这窝黑漆漆的杂草后,我拨开这草,只见一个方形的洞口,把头探进去,黑漆漆一片,并传来一阵盐味儿。
我就盗洞周遭的泥土,抓一把在鼻尖一嗅,还真闻到一股刺鼻的味道。这盗洞应该就是那些响马把尸体运进去的通道,这么重的味道,这里头应该藏了很多具大型尸体。
暮色苍茫,晚风萧瑟。丝丝凉意,微微在指尖惊悚。
我摸着黑,沿着这窄窄的洞口,缩骨而进。可这死人运进去倒是简单,活人想出来,还真是件难事;想来,大不了就像盗门的叛徒,把这盗洞给炸了,掷上几块黑布,说明这儿不是什么大古墓,横是几具穷命的尸体也罢。虽说这有点不合规矩,但是外八门已经折腾得差不多了,不让他们长点脑子起来保家卫国,还真是成了三教九流。
我一个“噗通”堕进这黑咕隆咚的洞里。这洞里的腥味是那个重。我下意识地打开手电筒,照了一下四周,倒看得清,这洞挺大的,堆的人,也不少。说是乱葬岗,可却个个至少都有一副楠木棺椁装着,我看一般的平民百姓,死了也没资格被送到这儿来,顶多是些放了道台的人。
我偷偷地摸出那枚泛着灰黄色的光芒的戒指。我随即抬眸,望了望这满满的棺椁层,陈列得整整齐齐,井井有条,上面还铺着一层厚厚的灰,他们正安详地睡着。在静谧地四周,我除了听见自己的呼吸声外,那就是从盗洞吹下来的风,死气沉沉,听着就感觉像是这棺椁里的死人熟睡的呼吸声。
我毛骨悚然,但想到了仇恨,一连日军屠戮的情形,不断浮现在我脑海中。满地血泊,连一个孩子,连孕妇都屠杀,那样残酷,我一家,满门被屠,我的亲人朋友又是一个个离我而去,我真的一无所有。
而我,却是东幽塔主。是可以操控死人的活人,所有死人都必须听由我的调遣布置。我手中的戒指,我体内的血,就像虎符,而这些躺着的活死人,就像我的阴兵。
想到这儿,我的心间不由一颤。然后我的腿一软,屈膝而跪,狠狠地磕了三个响头。
“委屈诸位了。只是我不得不,因为我还有我要守护的。活着就罢,死了便什么也没有了;我只不过是想护住最后的难民,想护住这一方养我育我的城池。”我的声音顿然变得那样微小。
我缓缓起身,拔出匕首,在手指上轻轻一刺,然后将黏糊糊的血珠小心翼翼地滴在这枚戒指上。
把戒指轻轻戴入中指后,我旋即举起右拳,厉声高呼:“众阴兵,我身为东幽塔主,东幽将军今天有事请你们出手相助,还请各位不吝施援!”
棺盖不停跳动,黑烟腾腾,四周弥漫着一股血腥的味道,石破天惊般,顿时我听见头上电闪雷鸣,一道接着一道的蓝紫色闪电划过天际,一次次想要投进这盗洞,却久久只是跃跃欲试。
我倒有些发怕了。可是,一人做事一人当,我既是干了,便要干到底;我知道这有违天意,但是,就算是我为拯救番禺城,给我一次成全,一次破例吧。老天。
四周恢复沉寂。须臾,棺盖一个劲儿地翻开,从这棺材里踉踉跄跄地站起几具高大的活死人,他们面目狰狞,灰白色的头颅,像涂上一层厕所纸颜色的漆,眼睛结在一起,嘴巴鼻子是模糊的,浑身却只剩下一具干骨头,瘦得像根木材似的。
紧跟着,一个接一个,排成行列,慢吞吞地挪步前进,那样呆滞。然后“砰”的一声巨响,一齐跪下,磕了九个响头。
群尸众拜,一拜便是九个响头。我意识到,原来我是那样自私,那样没有道德,可却要找很多理由。为守护番禺城。为守护难民。
其实也不过是一个成全。听着这一声声回荡在耳际的、既是整齐又是响亮的磕头声,九下,就像敲了九个钟头,我的心,也跟着在一颤一颤的。
“对不起,迫不得已。你们都是番禺城的子民,我知道你们生前受尽屈辱,你们当然也不希望,你们的子孙后代,番禺城的难民,我们的同胞,我们的家乡,像你们那样,无法终生。所以,在这里,我也觉得我很自私,但,请大家给我一次成全,保卫番禺城,杀尽日本鬼子!把他们赶出番禺城!”我吆喝。
他们似乎有了感应。坚定不移地挺直了腰板,热血沸腾,这样的活死人,只要不丧失理智,其实比某些卖国贼,更加光荣,更加伟大。
我已泪眼婆娑。盗洞底下,也唯有我会落泪。
“众阴兵,随我踏出乱葬岗,上战场杀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