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这是我第三次见到这个男人。
两个月前,我离开了我工作了三年的公司,被我爸妈臭骂了一顿,说我没出息不懂事。
其实到现在,我也不清楚我怎么惹到了当时的部门主管,就在我工作越来越顺利的时候,她时不时给我人为地创造点困难——任务总是在最后一刻才给我,要求故意漏掉一两个,然后她就看着我每周晨会上被各级领导批评的样子,在一旁得意地笑。
我无奈,她像是吃透了我的性子,知道我也不会把责任推到她身上,也不在乎自己作为主管的连带责任,肆无忌惮地对付我。
她笑里藏刀的样子,让我现在想起来都发寒。
她假装和我非常亲密,周围同事仿佛同时收到了一个信号:我们两个人,只能选一个。
所以我在公司里,能说上话的人越来越少。
忍了一整年,我终于鼓起勇气提出辞职,她还上演了一出姐妹情深依依不舍的戏码。
嘴脸真让人作呕。
二、
辞职之后才觉得社会残酷,我很悲哀地发现,自己处于一个非常尴尬的境地。我希望能拿到足以支撑我生活的薪水,但我只有三年的工作经验,又混得高不成低不就,再加上每次问到为什么离职,我都说不出话来——我是真的不知道为什么。于是我求职之路屡屡碰壁。
第五家公司面试没有音讯之后,看着自己银行卡里不足的余额,我决定退掉租在公司周围的房子,搬到了现在所住的这个小区。
小区有一定年头了,虽然没有到年久失修的程度,但是没有电梯,楼道里的声控灯也时好时坏的。跟我一起住的大约都是在这儿住了一辈子的老人,清晨外面就热闹起来了,糟糕的隔音让我不得不养成了早睡早起的习惯,每天读读书看看电影,生活节奏突然就慢了下来。
在这儿住的一个月,名义上是调整心情,其实就是想让自己彻底放空下来,工作过段时间再说,就当给自己放个假。
所以我出门不多,一般也就买买菜之类的,除了一周结束的时候,会和朋友聚一聚,回来得通常都有点晚。
从马路到我们小区,中间有一条很窄的巷子,只有一盏路灯,昏黄的灯光,各种飞虫围绕着它,甚至能听到它们撞向灯泡的声音。
能照明的地方实在有限,大部分的地方,还是黑漆漆的。
这感觉糟糕极了。
三、
一拐进这个巷子,就看到灯下有一团黑影。
果然,他今天还在这里。
我第一次看到他是我刚搬进来的那个周五。晚上十点,刚和朋友聚完回家,我鬼鬼祟祟地在巷子里走着——因为我怕鬼,我觉得只要我自己像鬼,鬼就不会来找我。
这条路怎么要走这么久啊,我一边恐惧着一边加快了脚步。
我开着手机的手电筒,终于走到了灯下。有光了,一瞬间我的心情缓和了很多。
然后就看到了那个坐在灯下的男人,他大概三四十岁,留着又长又脏的胡子,头发也是乱糟糟的,穿着不合季节的棉大衣,衣服破了个洞,棉絮都从里面飘出来,像是个流浪汉。
我感觉奇怪,又诡异,当我仔细看他的神情时,我感到背脊一凉。
他就盯着巷子口,一动不动,眼神空洞,不像是活人般的眼神。
我鸡皮疙瘩掉了一地,只想快点离开这里。
一刻也没有停留,担心引起他的注意,在我看来,他就像在寻找自己的猎物,一旦被他盯上就会被咬得粉碎。
那一晚,我做了噩梦。梦里这个男人一直追着我,我努力地跑,但他永远就在离我大约几步远的地方,我甩不掉他。
四、
第二天我在一群大妈絮絮叨叨的声音中醒来。
“就刚搬来那个小姑娘……好吃懒做的……你说她年纪轻轻怎么……”
竟然在议论我,伴随着一声声的叹气,恨铁不成钢的语气。随她们怎么说吧,无所谓。
“不过她胆子也够大的,去年发生了那事儿之后,像她这种小姑娘,哪还有住这儿的……”感觉她们刻意压低了语气,“那疯子……不知道能做出什么事来……得小心……”
我听得并不真切,但我心里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大妈们口中的那个疯子,应该就是我前一天夜里在巷子里遇到的那个男人。
想来真是后怕,还好没有赶上他疯的时候,不然……我停止了自己可怕的猜测。
我以为事情就这样过去了,因为又过了一周,并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也没听说和见过那个疯子。
又一个周五,大约三年没见的老同学突然约我见面,我们一同吃了晚餐,送我回家的路上,他抓住了我的手,我心里是欢喜的,我对他也有好感,也就一直没有放开。
就这么沉默了一路,我让他送我到巷子口,但他坚持要把我送回家,我内心挣扎了片刻,也同意了。
走着走着,他突然站住对我告白,然后温柔地抱住了我。
我只欢喜了一瞬,然后挣扎了出来,对他说,虽然我喜欢你,但是我觉得自己不够好,担心配不上……
我话没有说完,他就用手制止了我继续说下去,眼角带着笑意,准备回应我的话。
一个身影出现了,是那个疯子。
疯子就站在我们几米开外,遮住了微弱的灯光,我感觉他像一个怪兽,在黑夜中他的身影显得格外高大。
疯子手里握着一把刀,在月光下闪着光。我不敢直视他的眼睛,我感觉自己这一次是完了。
我下意识看向身边的他,他没有丝毫地犹豫,直接往外跑了。
他刚刚有多温柔,现在的狼狈看起来就多可笑。
疯子想要靠近我,嘴里念着一个女人的名字,似乎是“琳琳”。
一瞬间我什么都顾不得,我只能跑,就像梦里一样。这里离家并不远了,我一定能跑回去。
我不敢回头,身后那一声又一声的“琳琳”让我不敢停下。
跑进小区单元门,我终于把他锁在了门外。
五、
楼道里的声控灯又坏了,我摸着黑打开了房门,把门锁死。耳边那一声又一声的“琳琳”一直没有停止。
我不敢开灯,我害怕疯子知道我住在哪里,我就躲在被子里,把自己蒙起来,捂着耳朵,一闭上眼眼前就是那个男人的脸,空洞的眼神,突然咧嘴一笑,叫我“琳琳”。
一夜无眠,我发誓我要尽早离开这个地方。
我开始害怕一个人呆着,跟同楼的大妈们也偶然聊天,听闻那条巷子曾经发生过强奸杀人案,那女孩就在巷子口被人拖走,第二天在很远的地方发现了女孩的尸体,身上被划了一道又一道伤口,头发被剃光。凶手疯狂又残忍,但至今逍遥法外。
我才明白为什么这个地方没有年轻女性,才理解大妈们口中疯子不知会做出什么事是指什么,很显然,那个疯子盯上我了,我就是他的下一个猎物。
我找了找去年的新闻报道,小女孩才16岁,尸体被找到的画面打满了马赛克,我不忍再看下去,因为我总是觉得马赛克下的身体,有着自己的脸。
要是再待下去,可能我也会上新闻吧,成为一个名人。我这样对自己开着玩笑。
六、
想要搬家并不是一件非常容易的事,即使我一刻没停,但还是耽误了很多时间。
我不得不再在这里呆一周。
今天是我搬家前一天,依然是个周五。
我跟朋友们说今天就不约了,因为我真的害怕再走那条巷子,而且又是周五。
朋友们坚持把我叫了出来,我去的时候他们已经喝了一点酒,听我讲完了这个疯子,大约是酒壮怂人胆,他们一个个勾肩搭背说,走,我们去把这个疯子制服,为民除害。
为了不再害怕,我也喝了两口酒。
我们就选择了这个晚上,一起走进这条巷子。
哪怕是喝了酒,那种被追着跑的恐惧也没有完全消散,所以当我看到路灯下那个熟悉的黑影时,我心里还是一凉。
果然,我又一次看到了他,像一个鬼。
七、
我的朋友们没有体会过这种恐惧,他们很快冲了上去,抓住了他,非常轻松。
仔细一看,只是一件棉大衣而已,因为他们太过用力,又飘出些棉絮。
我们开始互相嫌弃着彼此的眼神,责怪大家都醉醺醺的,连衣服和人都看不清。把棉大衣随手一丢,各自嘻嘻哈哈回家了。
醒来的时候头还是晕晕的,酒精的副作用太明显了。
搬家公司已经到了,我的朋友们也来帮我搬家,外面吵吵闹闹,一向不怎么熟悉的邻居也开始关心起我来,还让我有空回来看看他们之类的。
把行李全都搬了下来,准备离开的时候,突然听到别人议论纷纷。
“昨天那疯子死了。绳子往梁上一挂,头往里一套,人就没了。”
我突然一愣。
“死了也是解脱啊,他活着太苦了,哎。”
“谁说不是呢,琳琳火化的那会儿,他就差不多也被烧干净了。”
我一瞬间像是懂了什么,让搬家公司等着,抱着电脑跑回了家,又翻出那条没看完的新闻。
采访里,女孩的父亲目光呆滞,穿着棉大衣,一直在自言自语:
“琳琳,琳琳她就在离我很近的地方啊,琳琳,我每天都在路灯下等她。爸爸打了个盹儿琳琳,爸爸没有不救你,爸爸只是太累了琳琳,爸爸一直在呢琳琳。”
女孩的爸爸一直拿着在巷子口发现的,女孩因为挣扎而掉落的钥匙,也不哭,就只笑。
钥匙随着他手的颤抖,发出清脆的声响。
镜头里,分明是路灯下那个疯子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