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一”劳动节那天,我正在厨房忙着洗菜的时候,听到外面一声询问:“人呢?你是她什么人啊?”这是造访者在问帮我看店面的女儿。虽然“哗哗”的自来水声使得问话听不清,我还是辨识出这略带沙哑的声音该是谁。这个声音,这些年已经在记忆中很少想起,但是一辈子也忘不掉,因为它曾如涓涓泉溪澄澈过我儿时的欢乐和无措。我急忙关掉自来水,来不及找毛巾擦手了,只在围裙上蹭蹭,忙不迭地跑出来。果真,是我童年时的玩伴,小学的同窗,我老家曾经的邻居——光香。
“我一听声音就猜到是你,呵呵呵,怎么有空过来串门的呀?”
“呦呦呦,我还以为我走错了门呢!这是你家的姑娘呀,长得都清秀噢!啧啧。”
眼前的光香依然留着齐耳短发,记忆中她的发型就没变过,只是由原先的齐眉刘海换成了成熟的二八开。乌黑发亮的头发很精神地称托着她那张略微显黑色的圆圆的脸庞。一双大眼睛还是那么炯炯有神,眼睛下面的几粒脂肪豆一点都没有被岁月冲刷掉,俏皮地点缀在跃上眼尾的浅浅的鱼尾纹中间。一张嘴说话时,嘴角上扬,发出一连串噶蹦噶蹦的音节,豪爽的性格在沙哑的声音中好不保留地显现出来。
三十几年前,当我家从新济洲搬到铜井小镇上时,我们两家就成了一楼相隔、百米以内的自然邻居。她家房屋是两进深的,前面沿街三间房不住人,摆放着手工纸扎的花圈,她父亲农闲之余扎一扎花圈,贴补日常家用,当时,她家境还算是富裕的。那时候的花圈是全靠手工,削竹篾,编框框,折纸花,最后用铁丝将五颜六色的纸花同色相隔地扎在框框上面,真是好看呢。 光香,比我大两岁,她家是乡镇上的原住户。她原先高我一级,上三年级时留级到我班,我们俩这才开始成为真正意义上的小玩伴,更多的童年乐趣都有她的身影和声音中陪伴,有声有色地发生着。
有一天,老师说,今天是植树节,布置你们每个人回家栽一棵树。明天到我处汇报。那时候,我可是“听话乖巧”的好学生,老师的话就是圣旨,那是不打丝毫折扣地唯命是从,老师交代的每一件事情都会认真做好,不敢懈怠。植树?在哪儿找小树苗?栽什么树苗?又到哪里去栽?不会栽怎么办?一连串的问号在我脑子里咔嚓咔嚓地如摁快门一样地闪现。如果要我去田间拾稻子,摘棉花,这些都容易上手,小菜一碟。要栽树,这不是作难我吗。我往哪里栽?我家门前屋后除了柏油路就是水泥地,况且又找不到树苗。暗地里责怪老师不该要求这么小的学生去栽树,心里悻悻地又不敢蹭过去提出“能不能不栽”
放学后,背着书包,没等光香一道回家,耷拉着脑袋径自走出教室。想着,明天交不了作业,等着挨骂吧。
光香紧跟我后面:“哎,小宛,你等等我噻!你等等我噻!”喘着气地追了上来。
她似乎已经猜出我心思,“我带你找树苗去!”,说完,拉着我的手急忙往前赶,生怕去迟了被其他人抢完了似的。我反正没有主张了,就把她当做我的救星,因为,她总是有超乎我想象的小主意。
我被她连拖带拽到自来水厂后面的那条熟悉大河埂。水厂的后围墙紧挨着河埂,围墙对面几棵柳树依着河埂,婀娜多姿的柳条柔柔地披下来,有一些长的,竟快要垂到河面上,远看就像是一位绿发少女在河边梳妆留影。微风吹来,柳丝袅袅飘摆,像是翩翩地舞蹈,显出万千柔美的姿态。我顾不得问光香带我到这里干什么,只顾自己陶醉柳枝的舞蹈。光香拍拍我肩膀,把我从陶醉中叫醒:“你看,那边有小柳树,我们拔两棵回去栽不就行了。”我惊喜万分,我怎么就笨得想不到这个妙处来?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啊。这些个小树都是自生的,也不算偷。眼前顿时出现神奇的一幕:这不,还没拔栽的小柳树瞬间长成了绿叶葱葱的大树了,我在眨巴着俩眼睛欣赏它那美丽如长发飘飘的柳枝来。
我们俩耐着性子挑选了两个枝干较粗的,开始动手拔起来。谁知,怎么也拔不动,恐怕是连着老树根吧,我们猜想着。是的,往往以为很简单的事情,可一旦你真正做起来。就不那么简单了。算了,还是拔根细的吧。我偷懒,放弃了粗枝,拔了一棵又矮又细的,我也有我的理由呀:反正大树还不是小树长大的嘛。光香始终不肯丢弃,她用力拔着,脸红脖子粗的,手掌心也是红通通的,歇一下又搓搓手,继续使劲,头上都渗出了细细的汗珠。光香是有劲的,她平时就喜爱运动,跳绳、跑步都是在班上数一数二,也是我的保护神。看她,紧抿双唇,应该牙齿都在使劲,我在一旁帮着她使劲:“一,二,三,起!”真得就被她拔了起来。我们俩开心地哈哈大笑。
树苗有了,我们俩各人提着各自的宝贝往家走。光香对我说,就栽她家院子里面。我当然点头称好,我没有挖坑的铁锹,只能靠光香帮忙。而且,栽在她家院子里我可以每天去看看呢。
等到了她家后,她妈妈正好在家,“你们两个呆丫头,柳树适合栽水边或者路边。有谁栽在自家院子里头?(原来这是犯忌的)”我们一听,傻眼了。原先的计划被打破,一时没了主意,好心的妈妈又对我们说“就栽后面的麦田边上”。光香迅速打开后门,我也帮忙吃劲地拖着铁锹。后面是一片荒地,满目荒凉。左边有一个飘满医院废弃物的小池塘。右边是一个大坑,里面堆的是食品站每天屠宰后冲刷场地的污水,肮脏不堪。中间有一块空地,已被光香勤劳的妈妈开垦出来,撒种了一些小麦。
这里没有一棵大树,满地野草,麦田边的马兰头长得挺欢,一个个嫩头鲜绿鲜绿。只有这一片绿色,才让我们稍稍同意把这两棵小树留在这里。终于,两棵柳树苗从原来绿色如荫的河埂被我们安插到这片荒地。两棵一大一小,一高一矮的柳树苗,挨的很近,就像我和光香一样站在那里。
后来,不知道那两棵树苗命运如何?童年的顽孽也顾不上去看望那两个小生命。或许也就是为了完成老师的作业,更不可能是为了美化环境,提高情操等高尚品德去栽树。现在想来,那时候,是多么愚蠢,柳树应该是“无心插柳柳成荫”的,何必费那么多的周折?但反过来想也是好的,现在不是成了我美好童年回忆的一个小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