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的守望
石板板著
记忆中的故乡始于少年,偶尔出现在梦中,她有些斑驳、有些清瘦,似深秋在炊烟中带着寒意,时隐时现的瓦屋,想清晰地见着她,可怎么也不能如愿。
那时的我,像展翅远方的雏燕,一心想着远方。春暖花开的时候,麦苗青了,房前屋后层层梯田,像披上绿绒绒的毯子,一夜间变绿了。一个初春的早晨醒来,今天是要踏上去省城求学的路途。妈妈准备着早餐,不知道何时奶奶拄着一根随手捡来的棍子,佝偻着身子,早早的站在屋前麦田的一角,不停的望着些什么。此时的我,全然不知奶奶的存在,准备着离家的行囊。
如今30多年过去了,那个初春离乡时奶奶的身影时常浮现,难以释怀。他出生在民国初年,作为童养媳的奶奶,对家乡的记忆全是爷爷家的生活场景。解放前夕,为了规避家人成分划分的考量,爷爷举家迁到作为富农家境奶奶的村子,买田建屋,购地置业,这就是我的出生地,楠木园村。
初次离家回来的那个腊月(1991年),迎着寒意,在黄昏中我回到了家乡。院子静得让人有些不快,久病的幺妈细声细气、有气无力的和我打招呼:“老三,回来啦!”,远处侄女怯生生的望着,试图向我靠近可没敢。我侧目院子东边的屋子,见锁头已经蜘蛛结网,落尘布满本就有些灰黑的房门,熟悉的石阶已是青苔满满,我眼前朦胧了。好一阵子,才意识到年幼的侄女在膝下默默的望着,我下意识蹲下搂着她,轻声问道:“燕儿,祖婆呢?”她只是呆呆的望着我。此时,耳畔带着沙哑的声音说:“已经过世了!”顿时,早已不能言语的我,抱起侄女,走向西边山坡的柏树林……
悠悠天地阔,切切思乡情。再次回到家乡时,“512”的震撼已经全部抹去了记忆中的老屋,山川河流,千疮百孔,儿时的场景不见了。站在残垣瓦砾之上,思绪万千,物非人逝,亲人不待,难见其容,不能自己。在空旷的田野,极目远眺,石笋沟的石笋不见了。年少时常常望着太阳升起的地方,梦想着走出这片小山村的样子,想着想着空气中仿佛飘来一丝丝春天的味道,山花烂漫的芬芳。哦!我醒了!屋后山涧青蛙鸣叫,门前的小溪鱼蟹满堂,山中的野果熟透了,这还是我和奶奶生活的地方。每到麦穗金黄,年关临近,奶奶灶房的馍馍香、腊肉香,白白的米饭配着奶奶酸爽的泡菜,是我记忆中永恒的美味。我们荡着秋千,盼着过年,是我美好的童年。寒冬腊月,天寒地冻,围着火塘听奶奶讲那高高的石笋顶端那对“金碗银筷的传说”,以及铁甲松树无数次显灵保佑病患,奇迹般康复的故事,让我对山村的一切,充满无限遐想。
奶奶菜院里,芝麻开花像雪花,说是结节高;红红的辣椒,说是我们的生活,以及挂着又大又圆弯弯的茄子,还有那一行行永远飘着香气的蒜苗、芫荽、香葱,印象深刻的是那长得像芭蕉一样的绿叶,散发着怪怪气味的烟叶,我问:奶奶说,这是你爷爷好的那口呗。印象中爷爷奶奶的生活是安静、祥和的,吃饭时,爷爷总是坐那张圈椅上,趴在厨房外那张八仙桌前。这时,要么在灶房门槛上、要么灶台边站着的,端着大粗碗吃饭的总是奶奶,旧社会的传统,女人是不能上桌吃饭的,奶奶一生恪守。每到深秋时节,奶奶制作浓浓霉香豆腐乳前,爷爷总是带回大捆黄荆叶,说这样香着呢。
生长在民国年间的奶奶,有着一双大家闺秀的尖尖脚。她羞于我们孙辈见着,那是裹着长长裹脚布,像老姜芽,有些变形、有些怪异的脚丫。偶尔也听见她哀声抱怨,这尖尖脚带给他的不适与痛苦。院子里孩儿们嬉笑围观,调皮的唱起童谣:老太婆,尖尖脚,羞羞哒哒解裹脚;脚儿疼,脚儿痒,无处说;老太婆,尖尖脚,羞羞哒哒缠裹脚,脚儿臭,布儿长,不要说……每当这童谣声起,由远而近时,她总是习惯挥着长满老茧的手,赶我们离开,不要围观取笑。
奶奶小时候在娘家生活的大宅院后面,那颗屹立千年的铁甲松树,多年前不再发新芽,如今它先于“512”老去了,可在我的世界他依然神一样的存在,永远挺拔、苍翠,坚定地护佑着在此世代生活、劳作、繁衍生息的人们。
奶奶,您不曾离去,一直在我身边,我仿佛看见家乡山花遍野时,有你在微笑!
奶奶,岁月它抹去了我记忆中的山谷和眼前宁静山村的模样,待到春来梨花满枝,院前椿芽茁壮,依然有你慈祥的笑脸。
奶奶,一生未曾离开过这片土地,可您依然放飞你的儿孙去远方,我们记得你的守望,我们朝着你期盼的方向前进,来年春回大地,燕子归来,那是我们的身影,对您深情地回望。
2019年冬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