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 在我成长的路上, 一直处于缺失的状态, 尤其是小学三年级以后. 从我记事起, 到大学毕业, 有父亲参与的事件屈指可数. 小学一年级, 他帮我做了六一节的手工—一台用泥巴做的电视机, 惟妙惟肖, 我当时非常引以为傲. 小学二年级, 有一次做一道算术题, 做了很多遍, 结果还是有小数. 但很明显, 结果必须是整数. 于是我把父亲叫来, 给他详细解释了一遍我的做法, 他也听的头头是道, 没发现问题. 过了好大一会儿, 他才哈哈大笑, 说: “三八二十一吗?” 我才恍然大悟.
又一次, 我偷了奶奶的钱, 被奶奶告状到父母那里, 挨了一顿踢, 还尿了裤子. 还有一次晚上, 我和父亲一起去上厕所, 结果忘带厕纸了, 他让我回去帮他拿, 但是院子里好黑啊, 我根本就不敢一个人走到上院儿, 于是我犹豫半天, 也没鼓起勇气. 父亲用他特有的幽默缓解了我的恐惧, 他大声叫我妹妹的名字:”二的?” 妹妹答应了 :”哎…” 他突然又用只有我两才能听得到的声音说:”给爹送点手纸来.” 过了一会儿, 他又大声叫:”二的, 听见没有?” 妹妹不耐烦的说:”干什么呀?”父亲再次压低声音:”给爹送点手纸来”. 我快笑喷了. 但仍然不足以赶走我的恐惧. 最后, 父亲很认真的说:”那算了, 我用石头擦擦吧”. 我彻底笑翻了, 完全忘记了害怕, 只想赶紧和妈妈, 妹妹分享这个有趣的段子, 竟然成功的战胜了恐惧, 跑回去把手纸拿来了. 后来, 这件事竟成了我们家茶余饭后的笑谈, 但父亲也不辩解, 想是只要我们开心, 他也无所谓吧.
后来, 他出去上班了, 我们平时很少能见到他. 有一次他从上班的地方回到家, 给妹妹买了一条当时非常流行的脚蹬裤, 紫色的, 非常漂亮, 可惜太短了, 分明是比妹妹小两岁的小朋友才能穿的. 再以后, 我去奶奶家上初中, 县城上高中, 和父亲的见面也少之又少, 更谈不上相处. 记忆中, 只有母亲的强势和严厉,还有奶奶的厉害和爷爷的严肃.
步入社会前, 对父亲最近的一次记忆, 是他送我上大学. 第一天到北京, 我们需要交学费, 要找个农业银行. 人生地不熟的, 我们问了几个人, 都说大概有一站地远, 但我们走了很远, 还是没找到. 为了省下几块钱的车票, 父亲一直带我步行寻找. 我当时走的脚疼, 又累又热, 绷着脸, 很不高兴. 他一脸歉意的说: "爹以为挺近的, 就一站地嘛, 咱们从赛鱼到三矿不也就一站地么, 多近啊, 但没想到北京的一站地太远了”. 说完, 又径直向前走去, 我在后面跟着, 留下了眼泪, 既委屈又心疼. 爷爷和父亲在北京住了一晚, 第二天去天安门转了转, 才坐火车离开, 我也是后来才知道, 他们当晚就睡在食堂的凳子上, 以馒头和水来充饥. 听说后, 又是一次心酸的流泪.
在家里, 父亲永远是那个默默无闻的人, 无论妈妈如何咆哮, 责难, 他永远都只是低着头干活儿. 因此, 我们都非常同情他, 经常帮他说话. 但同时也挺恨他这种事不关己的逃避型态度. 由于家里条件困难, 父亲将他的全部热情都投在了工作上, 日复一日, 矜矜业业, 没有半点马虎.
后来, 我上高中谈恋爱了. 却不知道该怎么和男朋友相处, 想是也想像妈妈控制爸爸一样控制他吧, 最后我们闹得不欢而散. 之后的高中生活, 大学生活, 也相处了几个男朋友, 但也都草草了之. 其实, 我根本就不清楚, 自己到底想找什么样的男朋友. 直到遇到了现在的老公, 他对我的关心无微不至, 就像一个父亲对自己的女儿一样. 更重要的是, 他经常跟我说起他们家的不幸, 让我找回了当时想要救赎父亲的感觉. 可以说, 我当时想找的是父亲, 不是爱人. 当他不能在家陪我时, 我生气; 当他没有按照我的期望做某件事时, 我生气; 当看到他默默无闻没有回应的时候, 我也生气. 说到底, 我是在生父亲的气.
现在我已经是经历过一次婚姻危机的36周岁的人了. 我清楚的了解到父亲和爱人的区别, 也清楚的了解到我到底要从伴侣那里得到什么, 如果得不到该如何处理自己的情绪, 更清楚每个人首先是他自己, 然后才是这些所谓的社会角色, 爸爸, 妈妈, 妻子, 丈夫, 同事……
写下这篇父亲回忆录, 不是要申讨父亲没有给我充满爱的童年, 也不是埋怨他没有尽到父亲的责任. 而是想和父亲和解, 理解他, 原谅他, 在当时那种条件下, 那已经是父亲能做的最好的选择了. 只有原谅和放下了, 才能更愉快的跟现在的爱人相处, 不期待, 不指责, 不恐惧.
做好自己, 才能成就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