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波清池,两岸夹竹桃开得正艳。正是春日好时光。
泛舟西湖,仍旧是去年的艄公。唯一不同,乘船的二位已共结连理,比翼双飞。两只彩蝶追逐着在船尾,小青笑嘻嘻站在船尾,目光追逐着彩蝶渐行渐远。
帘内二人相谈甚欢,如胶似漆。
许仙此次前往钱塘县姐姐家,原因有二。一是成婚以后一直未去探亲,二是白素贞已有了身孕。
姐姐许娇容和姐夫李公甫早早在门口迎接。娇容就许仙这么一个弟弟,爹妈临去之前把弟弟托付与她。她怎能不当个宝贝。
娇容对于白素贞也是赞不绝口。弟弟不知哪辈子修来的福气,竟能娶得如此美娇娘。连叫小青的丫鬟都生得唇红齿白,主仆二人都是万里挑一的美人胚子。说话也是软声细语,不卑不亢。
不知不觉已临近端午,街面上渐渐热闹起来。各种摊儿摆了起来,有售香包的,有剪绒线的,有捆艾草的,还有的采购芭蕉叶包粽子的。
许仙拎了一包药,刚从保和堂出来就被一个和尚叫住。
和尚手捧紫金钵,一手拿禅杖。看上去气度不凡。他煞有其事对许仙说:贫僧法海,乃金山寺主持。我瞧施主有佛缘,为何仍在尘世漂泊?
许仙冲和尚做了作揖,淡淡道:大师有所不知,小可已娶妻,家中妻子已有孕三月有余。如何能随大师遁入空门。何况,红尘多美妙。
法海冷冷瞥了他一眼,忽然逼近,近乎耳语:你又怎知你娶的美娇妻是一个人?
许仙大骇,连连后退。
法海甚是满意他的表现,悄悄递上一张纸片。嘱咐如若有事,请去金山寺寻他。
许仙失魂落魄地走回去,法海的话像是一根针,钉在了他的脑子里。
你又怎知你娶的美娇妻是一个人?
西湖断桥初遇,偏逢大雨。那女子慷慨借出雨具。他偷偷地窥视那女子,美得似画中仙。
他在一处荒郊找寻到女子住处,富丽堂皇,却无一个亲眷叔朋。甚至家中连活物皆不见。
他不是没犹疑过,他也曾悄悄注视过她的影子,与一般人无二。言谈举止完全一派大家闺秀。相处数月,性命仍然无忧。所以他渐渐放下防备。
谁知这和尚的一句话,又让他平静的心起了涟漪。
回到家中,他一句话也不讲。白素贞发现他闷闷不乐,连忙问他所为何事。
他不敢看她的眼睛,心中毁誉参半的想法在这一声问候里土崩瓦解,灰飞烟灭。他有些自责自己以小人之心的想法,另一面却又止不住地回想起法海的话。
他轻轻地把药放下,淡淡说了声有些累了便踱向院子里。
院子里的五色梅开的正旺盛,散发着浓烈的香气。这气味弄得他更加心烦气乱。
他走到一株花前,不期然出现了法海的脸。
你怎知你娶的是一个人!
他痛苦地闭上了眼睛。电光火石间,很多异事涌上心头。她说过她老家青城山下,他曾偷偷去探访过,并未有一户白姓人家。有次小青外出购物,一个摊贩惹恼了她,她只瞪了那个摊贩一眼,那个摊贩就说不出话来了。
……
他不敢再回忆下去。
他偷偷找姐姐商量,却也不敢挑明,他怕万一素贞真如和尚所言是妖精所化,那姐姐姐夫一家恐性命难保。
他思来想去,终于记起和尚临去之前曾交给他一张纸片。
他慌慌张张从袖口摸索,摸出那张纸片。上面只有几个字:三两雄黄,兑入酒中。是人是妖,即刻现形。
小青恰巧这时走过来,看着痴痴呆呆的他,叫了一声:姐夫。
他如梦初醒,汗湿透了后背。他手忙脚乱,只能把纸塞到嘴巴里。
姐夫你在偷吃什么,吃得满头都是汗?
那个……我……嗯……没吃什么。
小青白了他一眼,明明把什么塞嘴巴里,她都看见了,他真的当她眼瞎啊。
正准备走。他似想起什么,他问小青,家中可有雄黄。
小青骇了一跳,脸色苍白,语气有些不自然。
你要雄黄作甚?
这不是……端午节快要到了嘛,不是要喝雄黄酒嘛……他愈说心里愈没底。
小青如释重负。
那个味道多难闻呀,再说姐姐怀着孕,闻不得那个味儿?
为什么闻不得?他有些敏感起来。
你傻呀,孕妇本就娇贵,闻了这种刺激的味儿,对胎儿能好吗?我劝你啊,还是别整这些乱七八糟的,好好待姐姐吧。
他一怔,是啊,她怀着孕呢。如果不是,对胎儿会有什么影响?要不明天去药店问问,雄黄对孕妇到底有没有影响?
小青的态度让他生疑,却又找不出言语来反驳,她说的确实在理。
已是深夜,他翻来覆去睡不着。他等白素贞睡着了,他静静地坐了起来。她凝视她的脸足足有一炷香那么久,她熟睡的样子与一般人无二,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方投递出柔和的阴影。
他轻轻伸出手去,伸至她鼻底,探寻她的气息。
她的呼吸均匀,他不由得笑了。笑自己太过疑心生暗鬼,弄得草木皆兵,杯弓蛇影。
就在他渐渐放下防备,一件事改变了他的看法。
一个府里的下人捧着一包药,在拐角处不小心撞到了小青。
这是啥?他听见小青问那下人。
是雄黄。
雄黄?!
他分明看到小青的脸色变了,连声音都特别刺耳。
他不动声色折回去,偷偷留下了一些雄黄,他决定和自己赌一把。
明天就是端午节了。明天一切,自会见分晓。
他没有做好准备,他决绝地,只为寻得一个真相。
端午节。
他悄悄将小剂量的雄黄兑入酒中,装作若无其事,把酒递给白素贞。
素贞不疑有它,一饮而尽。
他又倒了一杯。
素贞的脸色愈来愈难看。但她兀自强撑着,脸上却是笑也笑不出来了。
她终于不支,倒在地上。
她的身体慢慢发生了变化。
许仙惊得长大了嘴巴。
素贞,她……竟然是一条蛇。
他惊得五脏俱裂,嗓子里爆发出一声哀嚎。
他跌跌撞撞跑出去。
一边跑,一边喊:师父救我,师父救我。
白素贞幽幽醒转,她记起了她倒下前的一切。
他的疑心,她如何不知。只为给他一个交代,可惜以她的身孕她已没有多余的法力来抵抗。
都说人类薄情,她素来不信。只为报他前世之恩。
她寻了他一千七百年。
她挺着孕肚,前往金山寺寻他。
法海拦住她:你与他人妖殊途,缘尽今生,切莫强求。许仙他与我佛有缘,你且自离去,我不为难你。如果你要硬闯,休怪我不客气。
她央求法海,放她见一面许仙。哪怕是告别。
法海派小沙弥进去通传,不一会沙弥跑出来说许公子不愿见白娘子。
小青欲使用法力将他抓出来,被白素贞制止了。
她这一路颠簸,已经动了胎气。她已经没有力气再去同他们对峙。许仙恐已吓破了胆,连见她最后一面的勇气都没有。
她心灰意冷,小青慢慢陪她碎步走回去。
路过西湖,湖面上波光粼粼。两只鸳鸯并排在西湖戏水。
她缓缓抚摸断桥的桥身,一年前,他们相遇断桥,那日大雨,她借了伞给他。
他眉目动人,他唤她娘子。
好好的天竟变了。
西湖又下起雨来,这一次她没有躲避,任那倾盆大雨将她彻底浇透。
大约只有鸳鸯才可以比翼双飞吧。
正这样想着,天空一道惊雷响彻云霄。
一只鸳鸯受惊,竟扑棱着翅膀,独自飞走了。
留下一只鸳鸯在原地打转,形单影只。
她再也控制不住,眼泪奔涌而出,化成了滔天巨浪,渐渐淹没了金山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