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来到郊外的古寺，见寺中有一枯冢。碑文日侵月蚀，已不辨何年何代。我手抚石碑，一时竟陷入沉思。
我看见自己站在长城上，那灰龙万里，隐现在暮色中。时有轻碎的马蹄，近了，近了，近了，却又远了。蓦地一声巨鼓，山坳里抖出一角旌旗。天，我是在古世纪的战场上。
无数的战士在鏖战，在厮杀。一时间尘埃蔽日，鼓声震天。所见所闻，无非是血腥与呐喊。战况之惨烈，连我这局外人也胆战心惊。
我看见一位最勇敢的将军，挥舞着他阔背的金刀。鲜血染红了他的战甲，但他已冲上前去，斩下了敌方酋首的头颅。
他们胜利了。战士们高声呐喊着，追逐着溃散的敌军，渐渐的远去了。只留下遍野的尸首，还有那野狗的吠声。
我不忍再看，紧紧闭上双眼。再睁开时，人却已在山中。是时铅云低垂，一场大雨将至。瞥见山坳里一间茅屋，我赶紧趋上前去，轻叩柴扉，却发现根本未曾关上。
屋内弥漫着酒气，一位老人伏案而卧。我觉得失礼，刚要退出，大雨已倾盆而至。再回头，老人却已醒来。目光炯炯，似曾相识。
老人却像没看见我，他撑案而起，击缶为歌，其辞曰:
“彤云密布，青山归樵，饿鼠梁前绕。
不食五谷，吸风饮露，欲成仙乎？
徒一笑。
无奈问金刀，可换得，几许浊酒、度此寒宵？
敢将筋骨拼一醉，酒入愁肠皆是泪。
梦乡也无涯，往事过矣如春花。
当年不再，长城外，黄沙紫塞。
朔风八月连大漠，惟将性命逐轻车，饮取颈血膏锋锷。
百战将军老，万事成蹉跎。
关河倚马望江南，空见塞雁低回残照里，万重山。
梦中惟太息，大雨又骤来，问世间真英雄何在？
嗟夫！
英雄有何为，白发不堪醉，
更休提，美人隔秋水，空堕泪。”
歌罢伏案如故，顷刻间鼻息已如雷鸣。只剩下我呆立当场，半晌无言。
眉目宛然，他便是当年哪位将军？
恍惚间，发现自己还抚着那块石碑，却已是一身冷汗。
微风吹过，墓前的衰草，轻轻的摇曳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