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下班一回到家,我把包往床上一扔,开始收拾乱了好几天的房间。整理衣柜、擦拭书桌上的灰尘、洗衣拖地,好不容易做完了,便躺在床上发呆,总觉得心里空空荡荡的。我打量着我住了两年的房间,看见墙上的墙纸有一处已经脱落,于是顺手一摁。这是一个月以前,我花了大半天时间一点一点贴上去的。然而,我马上就得离开。没有人会知道自己的明天会在哪里过,当然,我把它们贴上去的那一刻,我也没想到我会这么早就走掉。
突然想起了两年都没有跟我联系的方子美。两年以前的元宵节,方子美问我有没有元宵节礼物。我一愣说,元宵节还要送礼物?她把头一歪,撅着小嘴说,当然了,肯定得要。我无奈的笑了笑说,好好好,送你礼物。可是送你什么好呢?方子美说,要用心思的。我想了想,说,那我就写一本书,写关于你的我的她的故事。方子美拍着手哈哈笑着,说,好啊好啊,你一定得写,我等着哦。我说,好好好,可是今年元宵都过了啊,给我一年时间,我一定得好好写。方子美伸出一只手掌说,一言未定。
转眼便是两个年头,那个元宵节的对话,是我跟方子美最后一次交流,而那个关于我的方子美的她的故事,我一个字都没写。
两年前的那个元宵节,我跟她在电话里面大吵了一架,我气呼呼的刚跑下楼,便接到方子美的来电。她说,我在楼下遛狗,你要不要下来陪我?我说,我就在楼下。
方子美是在附近的人里面找到我然后跟我打招呼的。
2
其实我是爱她的,没错,我真的爱她。爱得精疲力尽。
也是那一年的平安夜,我收到了一个陌生女孩的好友请求。因为工作的原因,我经常碰到这样的事情。于是我通过验证。没想到女孩的第一句话便是:我知道你不认识我,可我喜欢你好久了。我一边吃惊不已一边又无比好奇。我点开她的头像,一个挺漂亮的女孩,但我确实不认识。她说她经常经过我们店门口,都会在我们店门口看我一眼便离去。我越发好奇。
她问我:今晚上你有约吗?我想到了离我1200多公里的她,苦笑了一声,说,没有。她说:那我可以约你吗?我说:不了吧,我们可能要等到好晚才能下班。她不依不饶:那我等到你下班为止。我心里微微一暖,但还是婉言拒绝了她。她最后又问:你有女朋友吗?我说,与你无关。
回到家以后,我得例行公事般,给她打电话报道我一天的行踪,给她发我的定位,给她发视频通话证明我晚上在家。每天每天,不厌其烦。
我说:你知道吗,刚有个女孩说特别喜欢我,你不是说除了你我没人要吗?我洋洋得意的跟她发信息。过了好久,她莫名奇妙的回了一句:你看出来了。我愣了半天,然后一种恐惧弥漫着全身,我说:你什么意思!你假扮别人来试探我!
那天晚上,我们吵了一整夜。我身心俱惫。她就像是一大群蚂蚁一般,充满欲望的啃食着我全部的灵魂。她疯狂的占有欲,无情地透支着我们所剩无几的爱情。
第二天,她像我道歉了,在电话里哭得梨花带雨,我心一软,就原谅她了。
直到元宵节,她故伎重演。我这个傻子又陷入她的圈套。我心如死灰。我绝望的跟她说:我们分手吧。她哭得稀里哗啦,说了好一大堆我的不是。我心烦意乱,用力甩上门,便气呼呼下了楼,几近崩溃。
刚下楼,就接到了方子美的来电。
3
方子美在电话里说,她就在楼下遛狗,让我过去陪陪她。
出了门一眼就看到了方子美那条引人注目的大狗,那是条阿拉斯加,英姿飒爽,方子美却偏偏喊它萌萌,至今我都觉得那狗一点也不萌。
怎么,又吵架了了?方子美蹲在花坛上抽烟,抬头就看到了我一脸的苦逼样。没有啊,我说。方子美淡淡一笑,用力抽了一口烟,对着天空吐了好几个烟圈。
那一年的平安夜飘着细小的洁白的雪花,昏暗的路灯映衬的满世界银白,小区里情侣们手拉手嬉笑着来来往往,小孩儿们打打闹闹,是不是传来一两声鞭炮声,满是节日的气息。
我站在方子美的身边,她穿着厚厚的棉睡衣和雪地靴,蹲在花坛边缘,仰着头,迎着纷纷扬扬飘洒而下的雪花,一口又一口,不紧不慢的吐着烟圈,烟头上的一点火红忽明忽灭,她也全然不顾落在头发上、肩上的晶莹,身边的阿拉斯加乖乖的趴在地上,时不时的吐着舌头。
“我决定放手了。”方子美突然说道,我一愣,慢慢走过去,蹲在她的身边。“我追了他四年,用了各种方法寻找他的踪迹,他根本就不会知道我在找他,我决定放手了,真的累了。”
我沉默着一言不发,只是伸出手,拍了拍落在她肩头的雪花。
4
恋人分手、兄弟反目、朋友背叛,人与人道别的方式千万种,方子美也算是道别了吧,与苦等四年的人道别了。狠下心来不去思恋,便是她的道别。
而人与人相识的方式只有一种:那便是遇见。茫茫人海,两粒尘埃的相遇简直就是奇迹,是上帝的馈赠,所以相遇的人怎么可能会去思考与对方道别的方式?我甚至以为我此生都不会与她道别。我们一起逛街一起吃饭,一起在昏暗的路灯下幻想着我们美好的未来。
然而,不幸降临了。她妈乳腺癌晚期。她回去的时候,我想1200公里的路途中,她没有一秒钟不是心如刀绞的吧。我没有理由怪她,这不过是个残忍的事实罢了。走的时候,她泪如雨下,说等她妈的病好了,她一定会回来的。我说好,等便是了。
异地恋的这段时间里,她让我每天给她发照片,给她发微信定位,给她视频通话而且要看到我们的房间,永远都是怀疑以及试探的口气,比如你今天不会去干嘛干嘛了吧。我每天照做,我以为这是对的方式,我始终不愿承认内心的疲惫,我以为一旦承认了,那便是不爱。当时我不懂,难道不承认那就是爱了吗?
直到她用微信扮演别人来试探我,反复两次,我终于提出分手。她吵着闹着哭着求我原谅,我说好,只要你以后不再折磨我了。她确实没有这么做了,渐渐的也不再让我给她视频通话给她发定位了。她告诉我她会在深圳先找工作,边工作边照顾她妈。我长舒一口气,也暗自窃喜我们终于能正常下去了。
那一天,是我最后一次准备给她发微信了。我记得我是想她了,然后点开她的微信头像准备给她发微信,一不小心点错了,点开了一对情侣的照片,然后退出来进通讯录找到她的名字再点,发现又错了,如此一遍又一遍的反复......
然后我拿着手机愣了半天,盯着照片中的女孩子的脸,那个笑容一如即往的好看。
我关了手机,披上厚厚的大衣趴在窗台上,窗外雪花纷纷扬扬。春节将至,和往年一样,满大街都是卖烟火的商贩以及拿着烟火嬉笑着你追我赶的小孩,这个世界一点也没变。
只是我唯一没想到的是,我们竟然就这么道别了。
5
我想这个世界上最容易让人满心疮痍的就是感情了。我翻着一张又一张过去的照片,往事一幕幕重现,每一件都在嘲笑着我们的结局有多么可笑。
方子美跟我说了不下一千遍:用不着为她伤心。其实我没有为谁伤心,我甚至觉得好笑。但是我心里是感谢方子美的,至少还有人会来安慰我。
但是我觉得最需要安慰的更是方子美了,那种看不到尽头的去等一个人,难道不是更加心力交瘁么?我常常会反过来去安慰她,尽管我知道这并没有什么用。
是的,安慰真的是一件没有用的事情,它改变不了什么。因为你只是需要某一个人的安慰,但是,你已经失去ta了不是吗?
脱下厚厚的外套,换上简单干净的白色衬衣,端一杯温热的咖啡,便可以懒洋洋的晒一整个下午的太阳。花朵开始绽放,行人开始微笑,温暖的春天,万物生长。既然这样,冬天的包袱,就不要带到这样的季节里面了吧。
方子美说,我不想去酒吧买醉了。我说,我们去江滩放风筝吧。
随手就拦了一辆车,我跟司机说:只要往江边开就行。我摇下车窗,说,师傅可以开快点吧。于是,浓浓的江水气息和着淡淡的青草味道扑面而来,没有堵不完的车,没有烧心灼肺的故事,在那一刻,我觉得可以原谅这座城了。
车开到司门口江滩,站在望江台上,长江大桥跟晴川桥魏然屹立在江面。方子美说,我们做轮渡到汉口江滩吧。我说好。
买了票就跟着行人排着队上了轮渡,方子美一路兴奋得像个孩子。我说,快往二楼甲板上去,晚了就抢不到位置了。方子美指着吹泡泡的玩具说,你先去抢,我要买这个。
随着一声长鸣,船开动了。此时甲板上已经围满了人,每个人脸上都露着笑容。船一路绕着红色的拱形晴川桥行驶,晴川阁上永远满载着诗篇。而天空呢,也蓝的仿佛就不曾有过乌云。此时的我们在城的怀抱里,离江最近,也离天最近,仿佛伸手一切都可以触摸得到。方子美突然从后面挤进来,朝我哈哈一笑,然后一连串五光十色的泡泡飞了出来,在江面上飞,在天空里飞,美得像一个又一个不会破碎的梦。
到站了,我对着不停吹着泡泡的方子美说。还没出站,就远远的看到了江滩上老头们做的风筝花花绿绿一片挤满了天空。给我也来一个,我微笑着对着做风筝的老头儿说。
老头们做得风筝没话说,放手就能飞上天。我躺在草地上,晃动手中的线,让风筝越飞越高,直到成为一个小小的黑点。我转过头看着方子美,她坐在柳树下的石凳上,翠绿的柳枝随着风晃动着,她安静的面孔在斑驳的树荫下忽明忽暗。
此时的我又怎么会知道,这是最后一次我跟方子美在这样的日子里见面了。
6
有那么一段时间,我思考过我与方子美的关系。比朋友多了那么一点,比恋人差了那么一点。我们相知的理由很简单:旅途中相互倾诉的两个人。这种半生不熟的关系其实也挺好,不出格,也不斤斤计较。
随后的日子,我也越来越忙着工作,常常早出晚归,与方子美的联系也越来越少。更何况,我并不是一个会把不开心的事铭记在心的人,很快,我便不需要安慰。
五月初,我决定搬走了。
所有的故事都会有开始跟结尾,我跟她的故事早就已经结束了。但是方子美不一样,我始终是不愿意她在我的人生里以这样的角色出现,我希望不管我离开与否,我们会一直是无话不谈的朋友,而不是仅仅互相倾诉。
离开的那一天艳阳高照,江城的夏天来势汹汹。当我推开窗,站在30楼的高度俯瞰着半个徐东时,内心的洪流还是决堤了。从这一刻开始,我将与一切道别,我在这里一年多的生活的痕迹将要烟消云散。街道上将不会出现我的身影,这里也会有新的住户。所有的东西都不在重要,我将是个过客。
在等搬家公司来的时候,我反复的掏出手机,直到最后,我也没有打出那个电话。这个道别,我始终是没有说出口。
我是知道我终有一天会离开方子美的,在我们都不会为往事感到难过,就是我们要分开的那一天。当初我想,我会在一个愉快的晴天,约她到安静的咖啡厅,然后开开心心的说再见,我们会遇见新的人,开始又一段生活旅程。但真要离开,却并非如我所愿。人生还真是难测,也许方子美也想不到,我居然就这么静悄悄的消失了。
那就这样吧,我想。
后来的两年,我辗转过几次,房子好的差的都有。我也遇见不少人,有趣的无趣的各种各样。当然,每次离开的时候,我必定都是一个人。人生这样一段不知终点的旅程,能陪我们到最后的,往往只有自己。这本来也就是属于我们自己的旅程,说到底与任何人无关。
两年后的某个夏天,我正费力的往新家搬东西。每次搬家都会丢到不少,但奇怪的是东西却越来越多。武汉的夏天简直热得变态,呼呼直吹的冷气也抵消不了燥热的温度。
嘟嘟两声,我的手机响了。是一条微信。我擦了擦手上的汗,划开手机。出现在眼睛里的,竟是那个消失了两年却又无比熟悉的名字。
方子美说:老朋友,啥时候有空出来喝两杯。(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