觉姆岛

 

        觉姆岛,中国的女儿国,比丘尼们的世界,神秘而又遥远。

        穿越繁华,穿过荒芜,出甘孜一路向西,翻越海拔4600米的卓达拉山和海拔4410米的海子山,来到坐落在川藏公路北线上的亚青寺。

        觉姆岛位于亚青寺的南端。

        这是一个中秋的雨夜。冷清的亚青寺宾馆还点亮着夜灯。海拔3800米的藏区显得十分冷寂。

        次日早上5点多醒来,雨停了。匆忙洗漱后,调整好相机的自动系统,以免天黑看不清误事。外面漆黑一团。按宾馆老板指引的方向,背着摄影包,戴着头灯,扛着三脚架顺着宾馆东侧的围墙根向南摸索着前进。围墙南端是一面山坡,坡度较为平缓,但山坡上到处都是还没有晒干的牛粪,一不小心就会踩在上面。大约步行了15分钟,爬上了山顶,感觉有点胸闷。

        山顶上的莲花生大师金像闪烁着耀眼的光芒,四周依然是黑茫茫的一片,分不清东南西北。远处传来尼姑诵经的声音,此起彼伏,犹如天籁之音。我顺着金像往东挪了几步,顿时豁然开阔:山下星光熠熠,蜿蜒流淌着的河流泛着微光。

        哦,这就是觉姆岛,僧女们的聚居地!恍惚间,天色渐亮,天幕上显现出一丝色彩,觉姆岛的轮廓清晰可见,有一种深入骨髓的惊艳。它不仅给人带来心灵的震撼,更让人感到这是天底下最后的一片净土!我赶紧支起三脚架,换上大广焦镜头,将相机固定好。鸟瞰觉姆岛,呈圆形,三面环水,大约有一两千平方米。岛上的小红房子密如蜂房,昌曲河水围绕着小岛由南向西北蜿蜒流过。可能是昨晚上下雨的缘故,早晨的色彩并不绚丽,乌云密布。我略有些失望,没有红日的觉姆岛缺乏足够的韵味。顷刻之间,云雾飘渺,雾气蒙蒙,几乎笼罩了多半个觉姆岛。觉姆岛若隐若现,河水涌动,仿佛将整个小岛都漂浮在半空。老天有眼,我兴奋得无以复加,屏住呼吸,摁快门的手停不下来。手冻得发抖,但早已忘记了寒冷。连拍了几张之后,云雾很快消散,太阳半露着脸出现,一片片云彩在天边移动。这时岛上已经有人在走动,女声诵经的声音回荡在天宇间,穿透晨曦,悲凉而悠远。

      我身后上来几位青年男女,他们架起相机来了一阵猛拍,而且还叫喊着。我看表,已经是7点多了。与此同时,南面出现一位身着袈裟的僧人,他在山巅上盘腿打坐,静静地俯视着觉姆岛。他显然不是觉姆岛北岸亚青寺的僧人。我下榻宾馆东北侧的一条街都被几千扎巴(男僧)占据着。此时,扎巴都在大殿里诵经,哪会有这么一位不速之客?我走上前去向他作揖。他长得极有佛相,耳垂下坠,满面红光,一副虔诚的样子。我与他经过简短的交流之后,才知道原来他是来自四川峨眉山的僧人,法名叫旺秀央错。征得他的同意后,我为他拍了一张照片。从镜头中发现,他的眼光中似乎有泪痕。与旺秀央错道别后,只见他依旧注目着山下。也许他的精神世界里有更美好的回忆。或许这岛上有他曾经的恋人,或者曾是他热爱的姑娘。眼前的觉姆岛,让他变得越来越纯洁无暇。他只能坐在山巅上 为她祈祷,让他保持着一颗清净心。

      我这样胡思乱想也不为过,毕竟是肉身菩萨,剔除那些杂念后,心中多一份牵挂也是人之常情。

      我顺着山坡草地往下走。山下有几座铁桥连通着觉姆岛。我嫌绕回去麻烦,更主要的原因是因为我拍照时发现山坡上散落着许多红色的小盒子房。为了探求真相,就小心翼翼地走下去。

      当我近距离接触到这些小盒子房时惊讶不已!它们都是用木板拼凑起来的,坐北朝南,安装了窗户,外表涂上了红色。小红房子呈正方形,建筑面积不足一平方米,高度约1.2米。房子里面大多铺着一张纸板,也有铺着一块布垫的,除此之外别无长物。这显然是尼姑单独念经祈祷的地方。我肃然起敬。出家人对物质生活别无他求,夜以继日地禅修,心里装着满满的都是佛经学说,沉浸在法乐之中。山上除了小盒子房外,还有几头牦牛在悠闲地吃着草。

      我用了十几分钟才从山上走下来。在岛的外围,不时有三五成群的藏族群众在顺时针方向围绕着小岛转经。他们有的手持小巧的转经筒在不停地转动,还默念着佛经;有的手上拨动着一串佛珠也是念念有词。在佛教信徒们的世界里,人生就是轮回转世,转经是他们的日常活动。而这座小岛就是一座大转经筒,他们正在轮回的路上,无论刮风下雨,还是冰天雪地,轮回人生周而复始。

        昌曲河水流湍急,河床的宽度大约在二三十米左右。连续几天下雨的缘故,致使其河水浑浊,更像是黄河水。在小岛西北角上有一座呈东西走向的红色铁桥连接着修行山。我由铁桥上走过去,但在桥的东侧尽头却装上了封闭的护栏和铁门。铁门开了,从岛上走出来七八位披着红色袈裟和头戴红色簸箕帽的僧女,看样子是要出岛办事。有位戴着黄色簸箕帽的中年僧人对她们叮嘱着什么。她们中间有脸上充满着稚嫩的十七八岁的女孩,也有三四十岁的少妇,还有六七十岁的老妇。

        僧女虽不施粉黛,却衣着整洁,身着的袈裟都是干净无暇的。还没等我反应过来,铁门被那位戴着黄色簸箕帽的中年僧女给锁上了。无奈之下只好又去了北门。通往北门的铁桥是畅通的,但在入口处却设置了门岗,里面有两位戴着黄色簸箕帽的僧女在值班,对外出的僧女进行着盘问。看这情形,僧女出岛必须得有合适的理由,或者至少是经过她们的负责人同意了的,否则是不能擅自离开的。待几个僧女通过后,我也下桥进入到岛内。这时一位面容姣好的僧女从门岗房出来,示意不让我进去。我说我来只拍几张照片。这位年轻红衣僧女对我说,岛上都是僧女,男士一律不准入内。我说我只在外围拍几张照片。也许我的执着打动了她,她竟然脸上有了一丝丝笑容,允许我进去看看,但仅限于外围,不可以进入胡同里。这时又来了几位要出行的僧女,这位值班僧女上前询问,对我也放松了警惕。我如愿以偿,在距离门岗不远处的地方进行拍摄。

        岛上的小红房子密集地拥在一起,除了几道主巷外,几乎都是狭窄的小巷。岛上的红房子都是用薄木板搭建而成的,面积比山坡上的小盒子房又稍大了一些,大多是一二层的小红房子,因为不是一次性完成的,大小不一,显得粗糙简陋。有些房子缝隙大,四面透风。漏风的地方几乎都用塑料或纸板挡上。房顶上没有任何防水防晒的建筑材料,铺着一层薄薄的塑料薄膜,用泥土盖在上面。通往二层的小盒子房外面架起了简易的小木梯,比一楼更小,这显然是女僧人的修行小屋。

      我正左顾右盼时,从小巷深处走出一位穿着红色披单的中年僧人,她对我作揖。我赶紧上前搭讪。她操着一口浓郁的青岛口音对我侃侃而谈。大约我们彼此年龄接近,她对我没有戒心。今天她没有参加早上的法会,请假去街上为远在青岛的家人邮寄一尊佛像,并还要为其她师姐师妹购买东西等。我提出要去她的屋里参观一下,可她有些害怕,并对着门岗那边张望了一下,只见三五成群的僧女拥堵在一起,在接受着门卫的盘问。

        她松下一口气说:“俺的好兄弟,今天我是豁出去了!”

        我跟着她进入到小巷深处。刚下过雨,过道里泥泞不堪。胡同的宽度不足一米,我侧着身子,跟随她左拐右拐着。她打开一处坐南朝北的小屋,房间高度一米六七左右,我弯下腰进入到里面。小屋分里外两间,外间呈正方型,是做饭的地方,有一平方多米的面积,厨具和生活用品简简单单,但摆放整齐,显得井井有条。里间呈长方形状,有两平方多米,一张很窄的地铺,上面铺着被褥,被子叠得整整齐齐。小床旁边还有一张小案桌,桌上供奉着菩萨,还放着几本经书。房间里阴暗潮湿,仅靠外屋小窗户的那一点亮光。

      我们赶紧往外走,她告诉我,整个岛上住着将近3万僧女。觉姆是藏传佛教对出家女子的尊称。一旦成为觉姆,此生就要远高尘世,在岛上苦读经文、虔诚祈祷、恪守戒律,以一颗圣洁之心去叩响她们理想中的"超然世界"之门。岛上不允许男性进入,尤其是受戒的觉姆不允许与外人闭聊,不允许与男性接触交往,不允许随便邀请俗人来宿舍,不允许看电视或看电影,不允许化妆等,犯戒者,要受到处罚,甚至开除出岛。这位师太出生于1958年,她原是青岛某国营企业的职工,50岁退休后来到亚青寺皈依佛门。她原名叫周娥芳,现在的法名是贝玛巴姆。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要逃避家庭,使她从胶东半岛的东部沿海来到青藏高原的过渡地带?难道她的家庭发生了什么变故?从她那略有些忧郁的眼神中就可以看出一些端倪来。

        “吴居士!我是头一次这样放肆!我觉得俺们投缘,也是值得了。”她说话的语气既真诚又凝重。

      我知道后果不堪设想,如果被发现,她会被逐出岛的。

      “吴居士,入佛门净地真好!什么烦恼都没有!”她说话的语气淡定从容。

      在这超脱红尘的小岛上,觉姆已经将自己封闭起来,她们的心灵只对佛祖敞着。觉姆的生活是非常清苦的,削发为尼就等于丢弃了所有的时俗和幻想,表明她六根清静,无牵无挂,除了念经就是学习佛法。清早六点起床就开始诵经,早上八点要在寺内一座巨大的嘛呢石经墙处转经,接下来便是集中到经堂,由领经师领头诵念经文。她们在诵经的同时,边喝着亚青寺供应的酥油茶,边吃着自备的糌粑。早经诵完了,早饭也用过了。下午继续诵经,傍晚仍要去转经。觉姆都是自己做饭,一天两顿饭,平时以食素为主。一年四季的蔬菜几乎都是土豆或白菜。这些房子都是出家人自己建造,包括我刚才在山上看到的那些修行念经的小盒子房。她的这栋小屋是她自己花钱请人修建的。寺庙每月给每位觉姆发二三百元的"念经钱"。她每月有3000元的退休工资,但在这里几乎没有什么花销,生活简单,将主要精力放在念经和学习佛法上。进入冬季后,岛上的觉姆都会闭关修行百日。所谓的闭关就是钻入自行搭建的小木屋里打坐念经,每天三次修行,分别为上午、下午和晚上。

        现在虽是中秋时节,早晚穿着羽绒服都感觉到冷丝丝的,到了冬季,她们在漏风的小盒子房里盘腿打坐,需要多么大的毅力和恒心啊!

      当我们走到岛上的桥头时,贝玛巴姆有些激动,叫我“吴居士”,马上又改口称“师兄”,说我有佛性,应该学习佛法。她说要送我一尊佛像,让我带回家供奉着。说“师兄”,让我稍等片刻,她转身往岛上跑去。

      我望着她那远去的背影,心中泛起涟漪……

觉姆岛


亚青寺的早晨


僧人注视着山下


小盒子房


贝玛巴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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