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文雪 图/ 网络（版权归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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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此篇小说，致敬河图歌曲《如花》《如梦》
1
距离杜西辞赴京赶考的那一日，如今已经是第五次春风吹过小渡口、又绿堤上柳了。
白云苍狗，历时五载，惜柔每日都要站在小渡口遥望远方，等待良人归来。江边来往船只漂泊，一次次带走了她的心，又让她一次次希望落空。
可她仍然不放弃地等待着。
村口有看不过去的老妇人，常无奈劝她：“他已走五年，除了前两年嘘寒问暖，近三年来未曾有过一封来信，是好是坏也未曾有过讯音。你日日苦等，最后还不是委屈了自己。”老妇人一脸担忧，“还是听婆婆的话，觅得好人家嫁了吧，莫再等啦！”
惜柔站在小渡口，望着水面上暖池里成双的鸳鸯，不发一语。眼角却又看不见的一滴泪缓缓落下来。
2
京都。
明月楼里。
有人粗衣布履，食粗茶淡饭，却丝毫没有因外形潦倒而窘迫半分。他常常走到阁楼窗前，遥望楼下人来人往，幻想人群中能出现那抹荆钗布裙熟悉的身影，下一秒却又苦笑自己异想天开。
这里是京都啊，她又怎么会来。
他是三年前高中的状元，本是金榜题名时、春风得意的好时光，却因“福气”落了难。
当时皇帝正为朝廷王爷之女明月郡主觅佳婿，见他才貌两全，郡主倾心。皇帝赐婚，他惶恐婉拒，道自己家中还有一位未过门的妻子，正等待自己回家迎娶。
皇帝震怒。
“皇恩浩荡，你如此不知珍惜？”
那日他跪在大殿，四肢酸痛都不曾抬起头来。皇帝沉默，又不允许被抗拒权威，于是下令将他囚禁于明月楼，一日不松口，一日无自由。
这是他被囚禁在明月楼的第三年。
3
这日，明月郡主再次前来探望，送来锦衣绸缎，燕窝补品样样俱全。面对明月郡主的嘘寒问暖，他惶恐中带着歉疚，仍然拒绝。
可明月郡主也不生气，对他抱有极大耐心，似乎海枯石烂也要等下去，等到他说愿意的那天。
郡主走后，他倚坐在窗边，再次拿起那副卷了边儿的画，画卷已经泛黄，画中的人却仍然笑靥如花，纵然荆钗布裙，却一笑脸颊生了红霞。
对着画卷，他温柔地轻声唤道：“惜柔，惜柔。”
他又陷入了回忆，回忆如同前世一般漫长又深刻。
他想起做穷秀才时，常常在茅草屋深夜苦读，他将蜡烛点亮，青梅竹马的她则默默守候在一边，为他研墨，笑起来像个孩子，把所有甜蜜和期待都给了他。
他回忆且想念当时的时光，四书五经反复读，有时穷苦的无法燃蜡烛，他节省着将灯油储存起来，塑造成好的形状，下次还能用。
惜柔却都看在眼里，她熬夜刺绣、做针线活去换钱，为他买来崭新的蜡烛。他心疼地望着她被针孔扎到的手指，心中立誓要取得功名，给她一个好的未来。
赴京赶考那天，她来相送。他依依不舍，她含情脉脉，她站在小渡口轻笑着，告诉他：“我等你回来，一生一世等你。”他大受感动，牵着她的手许诺：“等我金榜题名，立刻回来迎娶你！”
每想到此时，他都恨不得不顾一切，飞奔回到惜柔身边。可他又常常心情烦躁，大好的年华，都在明月楼里白白颓败。
4
惜柔常常想起临行前，杜西辞说过的那番话。她也发自内心地相信，他不是那种虚荣忘恩负义之人，他说会回来，就一定会回来，回来娶她。
秋风辞去，白雪飘满了头。她抖了抖身上的雪，耐着严寒挽起长衣袖，浣衣换钱。她的眼睛熬了这些年，早已不再年轻，仅靠着刺绣和针线活不够养活自己。
隔壁的姑娘和惜柔年龄一般大，早成了三个孩子的娘。邻里妇人的冷嘲热讽，渐渐地也成了她心里的一根刺。
惜柔会望着镜中的自己皱纹逐渐生出，她也会从吃饭的钱中省出一部分买胭脂，遮盖住皱纹，继续等他回来。
只不过在这无悔的等待中，多了一份怨怼和委屈。
5
又两年过去了。
明月郡主依旧一腔深情，日日来看望他。或许她能够感受到，在这日日的探望里，杜西辞的态度也有了明显的转变，从一开始的惶恐和抗拒，到渐渐地，愿意多看她几眼，多说几句话。
于是这一天，她交给他一封信，称道，是小渡口的来信。
他喜不自胜，忙拆开看，慌忙读完，却没了笑容。那封信遗落在地上，他颓败地坐下，像一朵枯萎了的植物。
信上写着：惜柔已嫁人。
来信人是杜西辞的母亲。
6
他不懂。惜柔没有等他，突然就嫁给了别人。可是他也心疼，理解，等了那么多年，他已经很感激惜柔了，如今惜柔放弃了等他，去找寻自己的幸福，也是情理之中的。
明月郡主日日陪伴他，温柔一如往常。杜西辞望着她的眼睛，仿佛望进了一潭温柔的春水，让人沉迷，且不能自拔。
他觉得，明月也是那样的温柔，支持自己，和当年的惜柔一样，甚至比惜柔更温柔体贴，更懂得自己想要什么。
他终于同意了皇帝的赐婚。皇帝大喜，命令其三日后与明月郡主完婚，并重新入仕。
他说自己还要修书一封，给小渡口的惜柔。祝她余生安稳，并寄去一百两白银，这些足够她一生富足。
婚后的日子，竟然比他预想的还要幸福。郡主温柔似水的性情与绝佳的容貌，成为朝廷命官的顺利仕途，让他渐渐地走向了另一条道路。至少这条道路他是满意的。
后来，他终于收起了那幅泛黄的美人图，画中的女子笑容依旧明艳，只是在他的记忆里渐渐模糊起来。
7
日日在小渡口守望和等待的惜柔，并没有收到一封信和一百两白银。她等来的不是良人归来，而是杜西辞成为明月郡马的好消息，并且派人将他自己的母亲接回京都。
杜西辞的母亲走的那一天，回头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又无奈摇摇头，上船飘摇离去。
惜柔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心如死灰。
可这时候的她，白发生出了许多根，脸上的皱纹用胭脂也无法遮挡，早已没有适龄人可嫁。况且她心性孤傲，无法忍受他人的白眼与诋毁，几次轻生，都被人救了下来。
为了生存，她被迫嫁过当地一个老头。那老头还算有点小钱，三妻四妾，见惜柔还有点姿色，就纳她为妾。
但新鲜感很快过去，她成为鸡肋一般的存在，食之无味，弃之可惜。丈夫不再宠爱她，其他妻妾也常欺辱她。
她从最初的离家出走，到最后沦为忍气吞声。
8
春花开落成秋，转眼十八年过去了，杜西辞也成了朝廷重员，有着唾手可得的权势和地位。他与明月郡主育有一儿一女，生活幸福美满。
一日与明月郡主经过茶馆听戏，说书人醒目一拍，说起如花姑娘与状元郎的故事，余韵未收，许多人泪湿了衣袖，也引起杜西辞多年前的记忆。
他想，曾经也有一个人那么盼星星盼月亮的等过自己。只是那都是多年前的回忆了，青梅竹马，荆钗布裙的那个人，如今已经是别人的妻子，别人的娘。
夜色渐浓，明月郡主拿着他的披风，担心他别着了凉，他笑着叫她夫人，两个人携手离去。
9
有一次因公事衣锦还乡，杜西辞来到那个熟悉的小渡口，多年不来，早已忘记小渡口是否还是当初的模样。
骑着马从小渡口前经过，见附近有小酒馆，于是下马取酒喝。
回头却看见那位头发已半白的妇人，正站在小渡口前痴痴地等，眺望远方，一副等待人的模样。他上前，笑着问，是在等谁。
妇人沉默半晌，缓缓回身，眼睛也看的不太清楚了，但她还是认出了他来。
妇人眼睛里缓缓地，缓缓地结了层霜。
她说，她等的人已经死了。
她缓缓移步离去，依然能够望见漂泊而去的孤帆，喃喃自语，我在等我的良人，可惜他死在了刚才，不，死在了十八年前离去的时候。
那时候的他，还是个少年，即便贫穷，但满眼温柔。他怀揣一腔孤勇，对她说，等我金榜题名，回来娶你。
他是金榜题名了，却没再回来。
现在，他终于回来了，可已经不是她的良人。
10
小酒馆的小二忙唤客官，为他递过酒来。
杜西辞望着那妇人离去的背影，荆钗布裙但是却臃肿，毫无半点风情。他莫名就想起了当年的惜柔，他想，如果惜柔还在，会是什么样子呢？
他向小二打听，刚刚那个妇人是谁。
小二说，那个妇人大家都叫她惜婆子，前几年她嫁了个老头，老头死了她就被人家妻子赶出家门了，现在过得穷困潦倒，但是每天都在小渡口等人。
听我娘说，她在这里已经等了二十多年了。
二十多年了？杜西辞犹豫着，小心翼翼地问，那位惜婆子的名字叫什么？
小二挠挠头：好像，好像叫惜柔。
杜西辞听完，内心一时五味杂陈。他知道了她还在等她，犹豫该不该去认她，可心里又有一个声音告诉他，他们早已形同陌路啊。
于是，他遥望了一会那个背影，深深地叹了口气，最后上马离开。
11
二十多年前的那一只孤帆，带走了她的心上人，也带走了她的全部悲喜。春风又绿江南岸，时光像极了沙漏，河堤上的柳树不知绿了多少回，江水奔流绵绵不息。
可惜，她还是没有等到心上人。
可悲，她把等待活成了自己一生的习惯。
“看春花开又落
秋风吹着那夏月走
冬雪纷纷又是一年”
她等到 人比黄花瘦。
等，从来都是最磨人的东西。承诺，也常常是最好听的谎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