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浒传杀妻:三刀拍案惊奇
许云辉
宋江虽是首次杀人,但刺向阎惜娇的第一刀就残忍熟练:“ 左手早按住那婆娘,右手却早刀落。去那婆惜颡子上只一勒,鲜血飞出,那妇人兀自吼哩。宋江怕他不死。再复一刀,那颗头,伶伶仃仃,落在枕头上。”
杨雄不愧是刽子手,劈往潘巧翠的第二刀极残暴专业:“把刀先挖出舌头,一刀便割了,且教那妇人叫不得。……一刀从心窝里直割到小肚子下,取出心肝五脏,挂在松树上。”
卢俊义果然武艺超群,舞在贾氏身上的第三刀令人发指:“手拿短刀,自下堂来,大骂泼妇贼奴,就将二人割腹剜心,凌迟处死;”
三刀之下,血肉横飞,场面血腥,灭绝人性。三个男人以妻子的鲜血和生命为代价洗刷作为丈夫的最大羞辱时,也将淫妇的铁帽子扣牢在她们头上。三个丈夫将杀妻作为投名状殊途同归上梁山,被杀的妻子们背负着千古骂名身首异处下地狱。然而,红杏出墙无非致使这三个如花似玉的女子“手到处青春丧命,刀落时红粉亡身”的原因,三个丈夫那把砍向妻子的刀背后,都有一段不为人知的拍案惊奇。
一, 宋江:铤而走险保前程
宋江对“蕊珠仙子下尘寰”般的阎惜姣挥金如土,将天上掉下的阎妹妹打扮得“满头珠翠,遍体绫罗。端的养的婆惜丰衣足食。”漫天飞舞的雪花银化成及时雨,得以“夜夜与婆惜一处歇卧”。然而,如胶似漆的男女情爱只是宋江在人生路上打拼劳累时的调味剂,可有可无的装饰品。因此听到阎惜姣与张文远勾搭成奸的风声时,他如此宽慰自己:“阎惜姣又不是我父母匹配妻室。他若无心恋我,我没来由惹气做甚么?”然后高挂免战牌,将阎惜姣拱手相让。
外室又称外宅,专指男子于正妻外在金屋藏娇处另娶的妾。这一现象产生于魏晋,盛行于隋唐,两宋以后变成公开合法现象。阎惜姣虽不是宋江明媒正娶的正室,却也是他名正言顺的姬妾。古云:朋友妻,不可欺,朋友妾,不可灭。张文远既已灭宋江的妾,宋江为何反对其退避三舍?就不担心仗义疏财的美名遍及天下的同时,被戴绿帽的传闻也不胫而走流布江湖?宋江对传闻 “半信不信”的态度耐人寻味,倘若确信,为何不想方设法掌握证据以处置奸夫淫妇?如果不信,为何不亲往查实澄清事实肃清蜚短流长?三寸丁骨树皮武大郎闻听妻子奸情尚能赤手空拳冲进茶坊捉奸,“学得武艺多般”的宋江要收拾“眉清目秀、齿白唇红”的张文远岂不是手到擒来?我认为,宋江对传闻如此首鼠两端的态度,根源在于投鼠忌器。
张文远是宋江的同房押司,武艺虽非宋江对手,但能力与宋江不相伯仲。阎惜姣死后,他上窜下跳,唆使阎婆不断告状,巧妙给知县施压以防他有心开脱宋江,如此得心应手运用法律武器,工作能力可见一斑。他兼有宋江不具备的年龄优势,又“学得一身风流俊俏,更兼品竹调丝,无有不会”。业务拔尖,年轻俊俏,多才多艺,善于逢迎,这样的属下必然深得上级领导欢心,列为重点考察对象。所以,张文远是宋江最强劲也最为忌惮的竞争对手。宋江对张文远始终百般拉拢,不仅引狼入室将他带回家,“张三又平常亦受宋江好处”。因此,仅凭街头巷尾的流言蜚语就与张文远反目成仇,且贻笑江湖,实为不智,小不忍则乱大谋,所以,他隐忍不发,对流言充耳不闻,并决定将忍受进行到底。被阎婆强拉去面见阎惜姣后,他忍辱负重承受了阎惜姣强加的所有人格侮辱,真正做到了大丈夫能屈能伸。但最终他忍无可忍,铤而走险痛下杀手,因为阎惜姣即将撕毁他精心设计实施的人生蓝图。
宋江出身郓城县宋家村,父亲是个“在村中务农,守些田园过活”的土财主。为了改变命运,宋江精心规划实施了人生之路的“三个一工程”:第一,用好一桶金。宋江倾其所有,使尽浑身解数,终于谋取到郓城县押司职位,踏上了曲线当官的道路。宋时,押司的工作就是协助行政长官征收税赋或者处理狱讼,虽然没有官品只是书吏,但掌握着一定的实权。更重要的是,押司供职一定年限后,只要没有大的差错,都可以通过组织部门考核,得到做官出身。宋江用第一桶金买到押司一职后,勤奋学习业务,广交天下豪杰,在成为“刀笔精通”的业务尖子同时,也在官场混成“吏道纯熟”的官场老油条,在郓城县黑白两道通吃,第一桶金的投入产生了丰厚回报:物质上有大把的银子使得他“端的是挥霍,视金似土”,精神上声名远播“以此山东、河北闻名,都称他做及时雨”;第二,挖好一个洞。宋江昂首阔步向做官的目标迈进过程中,深知当时的社会现实是“为官容易,做吏最难”。他在郓城县衙虽已如鱼得水,但组织考察迟迟未至。即使面临考察,也是名额有限僧多粥少,面对竞争对手张文远,他依然毫无胜算,声望再高也仅是个小押司。“那时做押司的但犯罪责,轻则刺配远恶军州,重则抄扎家产,结果了残生性命。”宋江深谋远虑,先在佛堂内挖了地窖,这个洞后来果然成为他临时避难所;同时,他让父亲出面告自己忤逆,将自己在法律上“出了籍,各户另居,官给执凭公文存照,不相来往”,可谓未雨绸缪;第三,牢记一句话,不能“上逆天理,下违父教,做了不忠不孝的人”。宋江始终牢记父亲教诲,即使上了梁山,也依然身在曹营心在汉,“权借梁山泊避难,专等朝廷招安,与国家出力”,誓做忠君孝父之人。
所以,宋江对阎惜姣的百般忍让,就根源于他对鲤鱼跃龙门押司变官员的政治前途充满信心。而涉世未深的阎惜姣咄咄逼人已经严重触及宋江心理底线,“官府、贼人、公厅、郓城县”,每一个词都是一把血淋淋的尖刀,撩拨得宋江的神经几乎崩溃,而抹去这几个词的惟一方式,只能是杀人灭口,宋江终于出手了。
从此,宋江流落江湖的理由人尽皆知:“杀死淫妇,逃在江湖上”。这个理由为宋江平添了许多豪杰之气,而宋江杀妻背后的拍案惊奇,已经随着阎惜姣的一缕香魂,飘飘悠悠深藏到不为人知的幽暗之处。
二, 杨雄:势成骑虎“被杀人”
套用网络新词,杨雄在翠屏山施暴行为,纯属“临时性杀人”。他明确告诉潘巧云,他杀人只因她为掩饰奸情反诬石秀调戏,“坏了我兄弟情分”。表面看,杨雄将兄弟情分置于夫妻情意之上,豪气干云,义薄云天。实际上,杨雄杀妻,实属无奈,他中了石秀借刀杀人的连环计,被石秀步步紧逼,进退失据,势成骑虎,只得临时性杀人。
杨雄因一身好武艺被新任蓟州知府看中,参他做了看守所长。虽官微职小,却实权在握。杨雄从流落街头与泼皮厮混的浪子一步登天成为公职人员后,又被屠户潘公看中娶了美女潘巧云,可谓春风得意,人财两得。但杨雄的倒插门日子过得很憋屈,屠户潘公选择杨雄做女婿,看中的只是他“公门中出入,谁敢欺负他”的身份。有了看守所长撑腰,屠户潘公扬眉吐气,“因此撇了这行衣饭”,不再做下九流的屠宰生意,在潘家心安理得做起了太上皇。他探知石秀也是自小吃屠家饭的同行后,竟然视女婿为无物,根本不征求杨雄意见,自作主张“自和石秀商量,要开屠宰作坊”。杨雄在潘家的地位可想而知,生米煮成熟饭,他当然只能接受岳父的先斩后奏。石秀体格强健,武艺高强。潘巧云年轻貌美,温柔多情。天长日久,瓜田李下,难免物议。所以后来潘巧云奸情暴露反诬石秀,杨雄竟然深信不疑,原因就是潘公埋下了石秀这颗可怕的定时炸弹。
潘公对杨雄缺乏尊重,潘巧云对杨雄更不以为然。杨雄虽“生得好表人物,两眉入鬓,凤眼朝天,淡黄面皮,细细有几根髭髯”,却是个“一个月倒有二十来日当牢上宿”的工作狂,千方百计逃避做丈夫责任的性冷淡好汉。所以在前夫王押司两周年忌日,潘巧云思念旧情,决定“做些功果与他”超度亡灵。这样的事本也无可厚非,但潘巧云似乎故意向杨雄示威,将这场佛事主持得轰轰烈烈,张扬异常。来赴道场的和尚人数多,排场阔,声势隆,大张旗鼓折腾到当夜五更方散,闹得人尽皆知;且不前往近在咫尺的报恩寺做功德,反将僧人请到家中,乱得鸡犬不宁。面对妻子明目张胆在家中胡作非为,杨雄只好惹不起躲得起,借口“我今夜却限当牢,不得前来”甩手而去,将所有事情交由石秀代劳。潘家父女在家里为所欲为的强势,杨雄在潘家忍气吞声的弱势,从中可见一斑。
然而,潘家父女施加的压力,毕竟完全属于家庭纠纷。石秀这颗定时炸弹的进入,才最终导致了这个貌似和谐的家庭的毁灭。
石秀被杨雄感恩带到家中,结束了流落蓟州卖柴度日形同乞丐的日子。重操旧业杀了三个月肥猪后,鸟枪换炮“里里外外身上,都换了新衣穿着”。衣食无忧,自当饮水思源。石秀选择的报恩方式独特异常:为杨雄看好后院,提防嫂夫人出轨。
石秀何以断定潘巧云迟早必定红杏出墙?因为石秀天生眼光淫邪。初见潘巧云,石秀眼中既非端庄贤淑的嫂子,更非倾国倾城的美女,而是充满性诱惑的女人裸体:“黑鬒鬒鬓儿,细弯弯眉儿,光溜溜眼儿,香喷喷口儿,直隆隆鼻儿,红乳乳腮儿,粉莹莹脸儿,轻袅袅身儿,玉纤纤手儿,一捻捻腰儿,软脓脓肚儿,肉奶奶胸儿,白生生腿儿。”潘巧云在石秀目光中竟然如此一丝不挂,石秀心理阴暗扭曲令人发指。可惜这个令他垂涎三尺的天生尤物,恰恰是他的嫂子。江湖道义和社会伦理都使石秀无法染指,只能望梅止渴。既然得不到,只能毁灭她。毁灭一个女人的最佳方式,莫过于捉奸。但没有奸情,何来捉奸?这样的问题难不住“心雄胆大有机谋”的石秀,他巧妙地一手促成了潘巧云的奸情。
受杨雄委托,石秀在做道场时全程监控,如同猎犬般紧盯目标,以不可思议的敏锐嗅觉嗅出潘巧云与裴如海的异味,继而深思熟虑,决定促成他们的奸情。因此,石秀在已正确推断出次日潘巧云前往报恩寺名为还愿实为偷情后,非但不想方设法阻止,还故意笑道:“多烧些好香,早早来。”潘巧云回来后,他断定她已与裴如海勾搭成奸,妒火中烧,五内俱焚,“每日五更睡觉,不时跳将起来,料度这件事。”既已有奸情,何以潘巧云不再出门,“又不曾见这和尚往来”?石秀费尽心机终于窥破机关,目睹小和尚与打更头陀和丫环迎儿里应外合的场景。他心底乐开了花,迫不及待以讨赊钱为由找到杨雄,煞费苦心做足铺垫功夫后,才揭发出潘巧云的奸情,同时急不可待脱口而出:“似这等淫妇,要他何用!”借刀杀人之意,昭然若揭。
杨雄果然勃然大怒,石秀趁热打铁抛出第一条计策:当晚捉奸。一盘精心策划的好棋,却被杨雄酒后误事,道破天机,让潘巧云有充足的时间打好腹稿反诬石秀。烂醉如泥的杨雄五更酒醒,发现妻子“夜来不曾脱衣裳睡”,又故意隐瞒当天曾与石秀痛饮的事实,叫妻子“家里也自安排些请他。”可见,此时的杨雄已经非常清醒,而且在义弟与妻子之间,他坚定选择了信任后者。正是对妻子的贞洁充满自信,对石秀的动机充满怀疑,杨雄才听信妻子巧舌如簧的辩解,认定石秀恶人先告状,决定将其赶出家门,盛怒之下还“一霎时把柜子和肉案都拆了”。
石秀偷鸡不成蚀把米,恼羞成怒杀了和尚和头陀。但两条性命也未换来杨雄的真正信任,他只是半信半疑要找石秀“问他个真实”。石秀出示物证,真相大白。从杨雄气势汹汹的“我今夜碎割了这贱人出这口恶气”话里,石秀如愿以偿听出了杀机。因有前车之鉴,石秀生怕杨雄回家后又被枕边风刮倒,于是抛出第二条计策:引蛇出洞。他拍着胸脯保证:“哥哥,只依着兄弟的言说,教你做个好男子。”好男子的标准是什么?石秀详细解释道,首先必须将潘巧云主仆引诱到布满古墓的翠屏山,其次必须全程旁听他与嫂子“当头对面,把这是非都对得明白了”,最后于必须“许与一纸休书,弃了这妇人”。这三个做好男子的条件充满凶险,杀机暗藏。如果石秀仅为洗清恶名,为何舍近求远,不到杨雄家中对质而选择偏僻无人的乱坟岗?杨雄全程旁听两人对质后,必然恼羞成怒暴跳如雷挥刀杀人,岂能心平气和写封休书轻易打发潘巧云?石秀特意叮嘱:“不要带闲人上来。”杀机已现,休书一说,仅为麻痹杨雄。
潘巧云主仆被骗上翠屏山时,石秀早已磨刀霍霍预备下腰刀和杆棒。当面对质时,他出示的物证让潘巧云“看了飞红了脸,无言可对”,却未激起杨雄的满腔怒火。眼看精心导演的这出戏就要冷场,石秀只得喧宾夺主,杀气腾腾“飕地掣出腰刀”,叫杨雄先审丫环迎儿。屠刀淫威下,迎儿将真相和盘托出。眼见已经水落石出,杨雄却依然未起杀人之心。石秀故意逼迫潘巧云复述一遍偷情过程,来刺激杨雄疲软的神经:“请哥哥却问嫂嫂备细缘由。”杨雄被迫听迎儿绘声绘色描述偷情细节,早已颜面扫地,怒火中烧,但对妻子仍有一丝温情:“再把实情对我说了,饶了这贱人一条性命!”潘巧云焉能听不出这一线生机?边认错边求饶命。眼看杨雄将被说动,石秀赤膊上阵,烫手的山芋丢给杨雄:“今日三面说得明白了,任从哥哥心下如何措置。”杨雄被推到风口浪尖上,杀妻难以下手,不杀愧对义弟。妻子泪流满面,石秀虎视眈眈,杨雄左右为难。石秀看出了杨雄举棋不定,为坚定杨雄杀人信心,他唆使杨雄先杀丫环,石秀“递过刀来说道:‘哥哥,这个小贱人留他做什么,一发斩草除根。’”杨雄心底五味杂陈,在潘家受岳父妻子欺负,此时连丫环也羞辱到自己头上,新仇旧恨涌上心头,他终于从石秀手里要过腰刀杀了迎儿。潘巧云吓得魂飞魄散,绝望中哀求石秀救命。石秀奸计得售,再次逼迫杨雄亲手杀人:“嫂嫂,哥哥自来伏侍你。”这句居心叵测的话,终于将杨雄逼上绝路。既然杀戒已开,索性杀到底。他既为妻子的背叛痛心疾首,也被苦苦相逼的石秀彻底激怒,杀死妻子,成就了石秀恶毒的借刀杀人连环计。
清平世界,荡荡乾坤,杀人偿命,古今一理。杨雄“既是公门中勾当的人,如何不知法度?”上山时只图弄明真相休妻,下山时已然被逼无奈杀人,走投无路的杨雄只得接受石秀蓄谋已久的第三条计策:投奔梁山。
三, 卢俊义:一箭三雕表忠心
卢俊义杀妻,既为泄愤,也为遮羞,更表忠心。
卢俊义从生长在豪富之家的“北京大名府第一等长者”,到家破人亡沦落梁山屈居宋江之下,完全是梁山精心策划运作的结果。当时,晁盖中毒箭身亡,宋江众望所归做了寨主。新官上任三把火,为扩大梁山政治影响和号召力,更为了干出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宋江决定拉“慷慨名扬宇宙,论英雄播满乾坤”的河北三绝玉麒麟下水。吴用心领神会,为效忠新上司,甘冒奇险亲自出马假扮算卦先生,骗称卢俊义面临血光之灾,“除非去东南方巽地上一千里之外,方可免此大难”,并在卢俊义后堂白粉壁上写下藏头诗埋下伏笔。卢俊义“自从算卦之后,寸心如割,坐立不安”,不听众人劝阻,一意孤行,最终被梁山诱敌深入声东击西活捉上山。卢俊义视死如归不肯落草,“宁就死亡,实难从命。”吴用再使绝后计,借放走卢俊义随从之机,欺骗管家李固,说卢俊义“已和我们商议定了,今坐第二把交椅”,且“未曾上山时,预先写下四句反诗,在家里壁上。”李固亲眼见主人在梁山被敬如上宾,每日与头领们推杯换盏,已经深信不疑,回到北京又见墙壁上果然有反诗,“当时便去官司首告了”。卢俊义被梁山软禁两个多月后终于脱身,才回到家中,就被二三百个警察破门而入逮捕归案,冠以“里勾外连,要打北京”的罪名打得皮开肉绽,屈打成招。发配沙门岛。在发配沙门岛途中虽被燕青救出,旋即又被抓捕,定于次日午时三刻市曹处斩。千钧一发之际,幸得石秀大闹法场留得性命。梁山倾巢出动打破北京城,卢俊义被成功搭救后,死心塌地上了梁山。河北玉麒麟何以变身梁山副司令?燕青一语道破天机:“当初都是宋公明苦了主人,今日不上梁山泊时,别无去处。”所以卢俊义杀妻,首先发泄的是对梁山处心积虑改变他命运的愤怒。
卢俊义活剐奸夫淫妇,是为了遮羞。李固当初冻馁交迫命悬一线被卢俊义救得性命,并在短短五年中,由一个倒卧儿青云直上被提拔成卢府总管。但他不思报恩,反而丧尽天良与主人的妻子贾氏做了暗里夫妻。卢俊义被梁山软禁后,李固正中下怀,到官府举报卢俊义谋反,霸占卢俊义家产,接管卢俊义夫人“和娘子做了一路”,驱赶卢俊义心腹燕青。他将主人送进监狱后,为斩草除根,用五百两金子贿赂蔡福买卢俊义的命。蔡福被梁山威逼利诱不敢下手,李固的钱打了水漂,贼心不死“又央人去上面使用”,直接买通梁中书。两边得钱的梁中书与蔡福“两下里厮推”,从轻发落卢俊义。李固再出重金让解差“就僻静去处,结果了他性命”。如此处心积虑谋财害命,的确丧心病狂,天理难容。梁山攻进北京后,李固携贾氏收拾了一包金珠细软逃命。途中被燕青活捉,解上梁山。
贾氏“年方二十五岁,嫁与卢俊义才方五载,琴瑟谐和”。卢俊义为河北三绝,贾氏定然门当户对。她虽与丈夫琴瑟谐和,但丈夫“平昔只顾打熬气力,不亲女色”,她寂寞难耐与李固有了私情。她的掩饰功夫极佳,纵然奸情败露,丈夫依然相信 “我的娘子不是这般人”。卢俊义被梁山软禁后,她果断“并李固告状出首”,再与李固明目张胆“推门相就,做了夫妻”。卢俊义被逮捕后,她在公堂上将背叛理由完全归结于怕受连累,“你若做出事来,送了我的性命”。在明知招供也是死罪的情况下,依然假惺惺劝丈夫“你便招了,也只吃得有数的官司”,如此翻脸无情,居心险恶。卢俊义不亲手杀死这两个使其蒙羞的背叛者,何以解恨?所以他将杀妻当遮羞布后,“众头领尽皆作贺,称赞不已”。
卢俊义杀妻,不仅为发泄对梁山逼良为娼的愤怒,当众获得一块遮羞布,更重要的,是以此向梁山组织表忠心。当初卢俊义与梁山势不两立,视若草芥,声称“特地要来捉宋江这厮”,然后将“这贼首解上京师,请功受赏,方表我平生之志”。卢俊义的平生之志是什么?“ 把日前学成武艺,显扬于天下,也算个男子大丈夫。”被梁山软禁期间,他“生为大宋人,死为大宋鬼,宁死实难听从”。回家被捕,经梁山多次周旋营救,保住了性命和家产后,卢俊义终于明白,自己这个“五代在北京住,谁不识得”的富豪,在北京城已无立锥之地,前途命运已被紧紧捆绑在梁山战车上,成为梁山组织的普通一员。私仇当然要报,梁山更要效忠。所以在获救之时,他马上率人“迳奔家中,来捉李固、贾氏”,奔到家中,那两人已经逃离。卢俊义很识时务, “且叫众人把应有家私金银财宝,都搬来装在车子上,往梁山泊给散。”当李固和贾氏被张顺与燕青活捉押送到面前时,卢俊义表现出了高得可怕的组织纪律性,并未怒火中烧挥刀杀人,而是深谋远虑“且教燕青监下,自行看管,听候发落”。卢俊义深知,家产尽数充公尚不足以表明对组织的忠诚,惟有当众杀妻自断后路才能得到组织的完全信任。李固和贾氏被钉在陷车内,当作胜利品带回梁山。“忠义堂上设宴庆贺;大小头领,相谦相让,饮酒作乐。”卢俊义不失时机起身请示:“淫妇奸夫擒捉在此,听候发落。”宋江对卢俊义尊重组织的表现非常满意,投桃报李:“休问这厮罪恶,请员外自行发落。”从“卢俊义得令”一句足以看出,他凌迟处死李固和贾氏,绝非恼羞成怒发泄私愤的复仇举动,而是经宋江许可而代梁山执法的组织行为。卢俊义终于踏着妻子的鲜血,坐稳了梁山第二把交椅。
宋江冲动杀妻,杨雄被迫杀妻,卢俊义冷静杀妻,三具冷艳的尸体被贴上淫妇标签遗臭万年的同时,也为三个丈夫提供了亡命江湖的正当理由,更为三条好汉栖身水浒送上了绝妙的投名状。杀妻背后的三刀拍案惊奇,端的耐人寻味。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