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坡上一片稀疏竹林。一个小孩去了那片竹林,他要去那片竹林见他爸。他的妈妈似乎不在。
那个小孩的笑声多么的甜,他跑呀跳呀,辗转到了爸爸的坟前。
爸爸已经很久没跟他玩了。他使劲地刮痧着墓碑上的名字,爸爸就在里面睡着。
那名字是那扇房门的锁。爸爸曾托梦给他:儿子,你可以随时来打开那把锁哦!爸爸会带你玩,知道吗?唉,你这孩子…
他刮呀刮呀,尖锐刺耳的声音。他刮呀刮呀,指甲裂了,是血红的,临近死亡的东西。他舔了舔,血腥的,不再好奇。他又继续地刮呀,刮,右手手指碎损大半,骨节外凸,肉沫里蘸着清的白的灰的红的颜色。
他掸了掸黏着血丝的手,像吸血鬼抽掉了魂灵。总感觉手很大。很大很大,泛着很大的没有血色的皮。就像麻醉师在身上刺了一针儿药水,小孩一看到就知道自己最怕这个东西。
这是个夏天,雨又不听话地下了起来。
地面上,不知名的花儿抖落出不知名的气息,像母亲数落儿子后流出的未干的眼泪的味道。
恰在此时,一株鲜红色的花儿奇迹般地开在了布满青苔的墓碑上,颤栗着身姿,摇摆不定。那是一朵蒲公英。小孩很开心。
妈妈哄小孩入睡的时候,常常唱起那句好听的民谣:讨厌雨,喜欢淋着雨,不是过错,选择的代价,他明白是什么…看吧,这就是代价,花儿在墓碑上开不了多久就要凋败。
小孩撒欢儿地笑:爸爸如花般地开出来啦。他想摘那朵花,他想带爸爸回家,回家见他的妈妈。
小孩不高,他够不到那朵花,他任性并且懊恼地踮起脚尖,使劲的跳,他够到了那朵花,那是他的爸爸。小孩轻抚着小小的花儿,看着周围,很是小心地抱在胸前,避开那些过去时常触及的荆棘。轻声的说着:我们回家,回家见妈妈。
雨还是那么一直的下,有颜色的雨滴,似要冲破血管往里窜动。熟悉的味道。断了手指的小孩,紧皱眉头。胸前的花,早已萎焉得所剩无几,为数不多的,有着老相片的硬度。
花儿离不开墓碑,这里才是他的家。
小孩在哭。如今干净的,恐怕就只有这泪水了。他神色匆匆,忽而脸上露出分外狰狞的笑。小孩笑了。揣着几分入世的邪恶的谋:妈妈叫我回家。爸要留在这儿,你不准回我的家,你早被我赶出了家,那是我一个人的家,只有我,和我的妈妈。看似苍白无力的左手,似缩着一只狼的爪子。“咔吱,咔吱”,掐着老红色花瓣。“咔吱,咔吱”。
视野无限距离的拉近,我看清了,墓碑上刻的是我的名,竹林里的小孩转过了脸,是我爸。瞬间空白。
在萧萧的雨声中瑟缩不宁的样子,真是后怕。
梦醒,没了声音。天还是那么亮,雨还是没停,脑里闪过幻听,“咔吱,咔吱”,我不敢睁开眼睛,怀里抱着一样东西。A607病房。躺着是我,吞下一整瓶安眠药的孩子。我刚醒。消毒水的味道,那么的熟悉。
又是梦。我醒过来。胸前抱着一个东西,虚惊一场,不过是个枕头。
我开始诅咒这逼人太甚的夏天了。
我身体另一半的魔性又挣脱开来:啊!为什么我的家,败落得那么快,还竟败落得那么早。啊!他们结婚之后,我出生之前。
我习惯了。拉了拉床头的开关,擦了擦眼角的泪渍。午夜真是恐怖至极,夜夜如此。
我看了看床头的木偶,又看了看外面。有一轮明月,挂在天上。还有几朵寂静的星云。窗外风声依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