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工业革命与古代政治的终结

到了19世纪的下半叶，铁路、电报、速射武器、蒸汽动力、装甲战舰，才真正成为军事力量的决定性的标志。……技术变化和产业革命的双重力量正在陆地和海上稳步地产生影响，同时还在影响着列强相对的力量。

立宪政体与工业革命

按照安格斯·麦迪森的研究，早在18世纪，荷兰、英国以及西欧国家的人均收入水平已经领先于欧亚大陆的其他国家。

正是工业革命，不仅使得英国和西欧的经济总量、技术能力和生活水平出现了数十倍的增长，而且从根本上改变了当时以英国为首的西方世界跟全球其他政治体之间的力量对比与势力消长。

工业革命与英国的全面崛起

从人类政治演化角度看，正是因为英国工业革命的发生，才使得英国的政治模式有机会在人类近现代的制度锦标赛中胜出。

在完成工业革命之后，英国在随后的数十年间以战争方式击败了欧亚非大陆上大部分主要的传统国家或帝国。

英国只依靠少量军队就能轻而易举地战胜乃至征服许多传统帝国。

工业革命的发生，系统地提升了英国和西方世界的制造能力，钢铁、军工与船舶制造业使得现代的火枪、大炮、轮船成为可能，进而推动了英国和西方世界的战争技术革命。

何谓工业革命？

这里所谓的工业革命是指第一次工业革命，即18世纪晚期到19世纪早期首先在英国、继而在西欧国家兴起的一场以大规模机器发明和运用、大规模工厂生产的兴起为基本特征的经济与技术革命。

为何工业革命首先在英国发生？

跟本书的分析框架更契合的理论解释来自道格拉斯·诺思为代表的新古典政治经济学家们。

他的理论解释是，工业革命的发生，或可持续经济增长的出现，需要以一套明确的产权保护机制为前提。

从1215年《大宪章》到1688年光荣革命，英国经过立宪主义的政治改革，逐渐确立了一套基于立宪规则和法治的政治体系。君主的政治权力受到了约束，而不再可能通过任意掠夺和随意征税方式剥夺公民与其他主体的财产。

立宪主义政体及其提供的产权保护为工业革命和可持续的经济增长提供了有利的政治条件。

制度框架：立宪政体的确立

从投资角度看，英国立宪政体已经完全不同于古代世界的君主统治模型，后者常常利用至高无上且不受法律约束的政治权力将社会剩余转变为统治租金，而英国立宪政体恰恰可以防止统治者这样做，进而使得社会剩余能够留在生产性部门，转化为工商业新增投资或居民消费。

在前法治时代，财富本身必须要有暴力或武力资源来实施自我保卫。

到了法治时代，按理说，财富只要依靠法律和政府的保护就可以了，财产安全与产权受保护程度就会得到大幅提升。

对一个社会来说，主要的社会精英有两类：第一类是政治精英，或者叫武装精英；第二类是经济精英，或者叫工商精英。

在人类历史的相当长时间里，在法治时代来临之前，政治精英或武装精英通过各种方式控制着工商精英。

政治精英可能采取一种常见做法，就是让经济资源从工商精英控制的生产性部门向自己控制的非生产性部门流动和转移。结果，留给生产性部门与生产性活动的资源就会减少，这就使得长期而稳定的经济增长难以出现。

在立宪政体与法治规则下，英国打破了政治精英对于经济精英、权力对于财富、非生产性活动对于生产性活动的任意支配和控制，从而使得经济精英、财富、生产性活动获得相当的独立性，进而使得工业革命的启动成为可能。

立宪政体与法治提供了稳定的产权保护和经济自由度，因而更能塑造正确的激励结构，确保社会剩余能够变成源源不断的新增投资，使得可持续的经济增长成为可能。此外，跟英国相比，美国创设的更完善的专利制度也构成了动态的产权保护机制的重要方面。

工业革命与古今政治的转换

无论对西方还是对整个世界来说，工业革命的影响可以说是史无前例的。

经济、军事与科学革命

古代战争常常更依赖于一个国家的战争组织方式及其主要将领的指挥作战能力，现代战争则更依赖于一个国家的工业与技术能力。

跟传统帝国相比，以英国为首的西方世界由于工业革命带来的工业与技术能力，使得它们可以控制更高等级的能量和更强的战争技术，从而获得了其他传统帝国所不具有的武力优势。

在工业革命之后，人类的经济发展本质上就变成了一个由可持续的科学革命及其产生的科学知识驱动的不断积累的过程。

英国政治模式的胜出

工业革命首先发生在英国——工业革命本身就是立宪政体与法治的产物——使得英国到19世纪中叶时已经获得了经济与技术上的极大优势。

英国一度成了遥遥领先于欧洲和全球其他经济体的最发达国家。这种领先产生了两个直接后果：

一是英国的立宪政体由于工业革命的发生而得到了极大的巩固，立宪政体与经济绩效之间形成了良性循环；

二是英国开始成为西方体系内部的典范国家，至少在经济和技术上开始成为其他国家效仿的榜样。

再加上美国、加拿大、澳大利亚、新西兰四个西方衍生国其实主要是英国的衍生国，以及英国后来的全球殖民，不仅拥有了更强经济与技术能力的英国后来成了全球领导者，而且英国的政治制度与法律规则成了全球范围内最具影响力的制度与规则。

工业革命是英国政治模式最终胜出的决定性因素。

英国模式的决定性胜利，又驱动西方世界从18世纪晚期到19世纪发生了立宪主义、民主主义导向的政治革命。

社会结构的剧变

工业革命还给英国和西方世界的社会结构带来了革命性的剧变。工业革命之前，人类数千上万年以来都处在农业社会。

由于生产率水平较低，生活在农业社会的人们普遍仅有着较低的生活水平，整体社会剩余也比较有限。

然而，工业革命改变了这一切，先是工业作为支柱性产业的崛起，然后是就业人口从农业部门向非农业部门的大规模转移，就业场所的工厂化和生活的城市化，以及人们生活水平的普遍提高和社会剩余产品的极大提升。

普通民众向工厂组织大量集聚并集中居住于城市的社区，大幅改变了人与人的连接方式、沟通方式和组织方式，并使得便利的组织和动员成为可能。

由于个体连接方式的改变和政治空间的改变，政治组织与动员的整体方式也在发生重大的变化。这一方面使得后续的现代民主兴起成为可能，另一方面也导致了全能主义等新型的政治控制与组织方式的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