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纯福
一秃顶老头,着一身脏兮兮、不知哪淘换来的"海尔"工作服。半敞着怀,隐隐露着稀疏的胸毛,赤着脚。那是怎样的一双脚啊!皴裂的脚后跟,跟苍老的干树皮似的,被海水长时间浸泡后,裂口外翻露出白花花的肉,咋一看挺瘆人的,不忍直视。从裂口处看,脚后跟的老皮厚得象鞋底。恐怕扎上个摁钉一时半会的都感觉不到。不用猜,肯定是有着坎坷经历,属于那种挣扎在社会最底层的弱势群体者。老头旁若无人的翘着二郎腿。惬意的仰歪在石坝斜坡上,悠闲的晒着太阳闭目养神。高高架着的那条腿摇来摇去打着节拍。嘴巴也没闲着,伴随节奏一张一合的,似乎在哼着什么歌儿。虽见嘴巴在动,却没能听到声音,这便是摊主。
听到女孩的尖叫声,老头一个激灵坐了起来。疑惑的目光朝围观的游客扫了一圈,最终落在了女孩身上。上下打量了一番,虽没言语,但面有愠色。看得出来,心里很不爽,却又不便发作罢了。随后将目光移到了面前的小摊,见无大碍,伸直胳膊打了个哈欠,复又躺下,眯着眼继续哼着谁也听不懂的歌儿……
倆男孩,眼睛瞪的滴溜圆,紧盯着盆里举着蟹钳爬来爬去的"石夹红"稚嫩的脸蛋上溢满了惊奇。
哥哥:你快看!你看看这个大螃蟹的夹子,把那只螃蟹的腿给夹住了,牠们在吵架呢!这可怎么办呀?边说边摇着胖男孩的胳膊不断央求着:妈妈说过的,打架不是好宝宝。你快把它们拉开吧!
胖男孩不耐烦的掰开弟弟手:什么呀!牠们是在做游戏呢!别烦我。
弟弟信了胖男孩的话,钦佩的望着他点了点头,似乎已经明白了:噢!原来是这样子的!
弟弟对哥哥很是崇拜,在他眼里哥哥就是大英雄。他的话总是对的,哪怕撒谎,弟弟也不会去怀疑。
起初,两人还算安稳,蹲那儿静静观看盆里的螃蟹,两双乌黑的眼珠跟随蟹子的爬动转来转去。用只有孩子才能听懂、也唯有孩子才能解释的语言,一本正经讨论着关于螃蟹的事情。
弟弟问道:牠们的家住在哪儿呀?螃蟹的爸爸、妈妈呢?
哥哥回答:螃蟹都是住在海底龙宫里面的,爸爸、妈妈当然都在龙宫里上班啦!
弟弟又问:那爸爸妈妈去上班,怎么没人送牠们去幼儿园呀?
哥哥竖起食指放在唇边,嘘!两手围成喇叭状贴近弟弟耳朵,神秘的说,牠们不听话偷偷溜出来玩,不小心被坏人逮住了。
听到这样的回答,弟弟有些恐慌,着急的说这可怎么办呀?学着哥哥的手势,小手也蜷成喇叭对哥哥悄悄说,妈妈说过的,遇到坏人要打110的,要不咱……
弟弟总是没玩没了缠着哥哥问一些稀奇古怪的问题,有时答不上来,胖男孩就瞎编一气。实在搪塞不过,又怕弟弟面前丢份,便烦了。要么答非所问的敷衍过去,要么习惯的扔下一句"别烦我"。
瞧着哥俩天真、稚气的模样。听着哥俩滑稽、有趣的对话,感觉被一只无形的手牵着走进童话中神秘的海底世界,心里有种说不出的酣畅。
时间一长按捺不住寂寞,小哥倆跃跃欲试,伸出小手试探着玩弄螃蟹取乐。手指刚刚接近螃蟹,那蟹忽地就张开了两只大螯,高高举着,向冒犯者示威。倆孩子吓了一跳,嗖地一下几乎同时抽回了手。惊恐的望着那只举着螯的螃蟹。心咚咚地跳。才安稳了一霎霎,心又痒痒了。惧怕那张开着的蟹螯,这回倆孩子学乖了,从沙滩上扒拉出几根松毛,用手捏着去挑逗螃蟹。兴许是松毛又细又软的缘故,没能刺激到蟹,那螃蟹自然也是没啥反应,依然是刚才的样子。兄弟倆以为不过如此,便放松了戒备。常言道:无知者无畏。胖男孩胆儿大些,不知深浅。大概觉得隔靴搔痒不过瘾吧,竟扔掉了松毛,冒然伸手去戏弄那只蟹。万没想到;这回"狼"真的来了。
伸出的手还没摸到那只蟹,便被那蟹闪电般夹住了手指。胖男孩"嗷"的一声跳起来,脸色煞白。又是甩手,又是跺脚。疼得咧开嘴巴嚎啕大哭,弟弟见哥哥这般模样,先是惊恐,惊恐过后也跟着哭了起来。慌乱中盛蟹的塑料盆子也被踢翻,盆里的蟹子纷纷爬出来四散逃去。
沙滩上的游客听到这撕心裂肺的嚎哭,不知发生了什么,纷纷驻足观看。这该死的螃蟹似乎跟男孩较上了劲,任你怎么甩,就是不肯松开。围观者几乎都是外地人,哪见过这等蹊跷事,眼看男孩陷入困境,有心帮忙却不知如何下手。
本想出手施救,孩子父母不在眼前,怕处置不当,孩子再受到二次伤害,落下埋怨。笔者一直犹豫不决,看到孩子白嫩的指头被蟹螯夹的滴出了血,面对男孩痛苦无助的小模样,恻隐之心油然而生,当断即断已经是不二选择。便硬着头皮一步跨上去,左手捏紧那只螯,右手攥住蟹身用力一拧。只听得嘎巴一声,蟹身活生生被掰了下来。随着蟹身的脱落,男孩的哭声戛然而止。脸上现出一丝笑意。夹在手上的那只蟹螯,失去控制后便松弛了许多,轻而易举就被卸了下来。一场小小的危机就这样化解了。
禿顶老头听到倆男孩哭叫声,心知不是什么好兆头,一个骨碌爬起来。见一地狼藉,急了眼,冲小哥俩连声怒吼:"干哈,你们这干哈呀?这可咋整啊!"一声高过一声,一听就是地道的东北人。
难怪老头发这么大火,撅着腚忙乎了一大早,也就这点值钱的玩意,指望能卖个仨瓜俩枣的,还没开张,就让这熊孩子给作蹬了。恨得牙根痒痒。骂、骂不得,打又打不得,干生气,能不憋屈吗?
刚刚脱离困境的胖男孩,被冷汗浸湿的头发一绺一绺的,脸上还挂着泪花。又被老头突发的吼声给吓懵了,脸上仅有的一丝笑意不见了。极力躲避老头射过来的目光。,兀自低头捏弄那受伤的指头,忍不住眼圈又红了,泪珠啪嗒、啪嗒直往下掉。好大一会才缓过神来。这熊孩子知道自个惹了祸,嗫嗫的给老头认错道歉:"爷、爷爷,对不、不起,我……
"你看看、你看看、把这孩子给吓得,连句囫囵话都不会说了"我拍着大腿,自言自语连声埋怨道。
东北老头摊开两手,苦着脸摇了摇头。接过话头:"我说兄弟哎!你说就这点小买卖还没开……嗨!这、这可叫我咋整啊!"老头无可奈何诉着苦,脸上的怒气不见了,说话的语气也明显缓和了许多。
听到男孩嚎哭,礁石上的捉蟹男人稍稍犹豫了片刻,抻长脖子朝岸边看了看,似发现了什么,猛然起身,蹭的跳下礁石,奔岸边跑去。少妇顿了下,似乎也意识到什么。扔下小桶,跌跌撞撞的紧随其后。少妇边跑边喊着睿睿……睿睿……
见到妈妈,胖男孩委屈的咧了咧嘴,欲哭又罢。弟弟也抱住妈妈腿,抽搐着抹眼泪。"睿睿:你们这是怎么了?"妈妈带着哭腔焦急的问道。胖男孩急急伸过那只手给妈妈看。眼见殷红的血丝从孩子伤口处不断渗出,少妇的心揪了起来。心疼的一把揽过孩子,捉住孩子手,紧紧贴在脸颊上爱抚着。两眼噙着泪水沉默不语,任母性的柔情肆意流淌。此处无声似有声,一切尽在不言中。
捉蟹男人不明就里,众目睽睽之下,不问究竟便冲东北老头发难。出言不逊,蛮横中还挟裹着恐吓。余怒未尽的东北老头,被这混账男人的无端指责彻底激怒了,那张脸瞬间涨成猪肝色,因愤怒而扭曲的变了形。手指男人破口大骂:"干哈呀!操你妈的……你扯犊子……"
本想当着众人面发发威,给老头点颜色看,如果他服软也就算了。万万没料到,对方反应竟会如此激烈。根本不吃这一套,看来这糟老头子也不是盏省油的灯。
那男人被东北老头劈头盖脸的一顿臭骂给弄懵了,脑子里断了片,嘲巴似的杵在那儿没了章程。脸上红一阵、白一阵,过了好大一会才回过味来。
围观的游客议论纷纷,七嘴八舌说什么的都有。有的不负责任的说着风凉话"没事,没事,打不起来,也就吆活吆活给嘴过过年罢了"也有热心人掏出手机准备拨打110。还有事不关己,看热闹不怕热闹大的好事者。更有不靠谱的人,不加劝阻也就罢了,竟然挑怂男人去打东北老头。
一男一女,一直站在捉蟹男人旁边抻着脖子看热闹。男的约四十六、七岁,光头。初秋的天儿,一早一晚已经很有些凉意了,竟还穿一大裤衩子,趿拉着拖鞋。脖子上挂了根金项链,说是项链,小拇指那么粗,倒不如叫作拴狗绳更合适。
女的看上去得有五十开外,两侧腮帮子比寻常女人多了块肌肉。不知道的以为嘴里含了两颗枣。从两人的闲聊中得知他们不是两口子。男的在火车站一带开饭店,娘们是开出租车的夜班司机。从两人的言谈举止上看,应该是一对嘎伙。
不知他们与东北老头有过节,还是从心底就看不惯东北人。光头男人直用手拱捉蟹男人腰,"青年,砸!砸这个老逼养地,你看看他抖擞哈撒地。不用管!砸!"
那娘们也极力蹿拢捉蟹男人,应声附合着"俺央来,就是,就是,揍这个逼养老杂碎!怎青岛银就是太老实了"
捉蟹男人觉得众人面前丢了丑,加上两人的蹿拢,窝在心里的火蹭的窜上了头。抄起铁钩子:"恁妈了个逼,你吃错药啦?来!来!来!看我今天怎么弄死你!"
闻声而至的路人,纷纷拉着、劝着……怎奈这男人一根筋,太涨颠,不知道自己吃几碗干饭。仗着人高马大,根本没把东北老头当码子事。攥起那根铁钩子就要上。看样儿,不把老头砸趴下不能算完。众人费尽口舌,好话说尽,怎么劝也劝不住。我心里话:你这老头真看不出个死活眼来!那男人五大三粗、脾气暴躁,你又捂扎不了他,悄木声地就算完了。说句软和话又能怎样?你这是何苦呢,真是个犟跟头!这回行了,人家跟你不算完了。就你这小身板,薄得跟张纸似的,动起手来还不得叫人家给砸瘫古啦?
面对男人嚣张跋扈的挑衅,东北老头满不在乎,看上去毫无怯战服软的迹象。心里正纳闷呢!老头趁人不备,猛地捞起身边马扎子向男人头上抡去。见此,心里咯噔一下,"我地个娘来!这事闹大发了"紧要关头容不得细想,便抢先一步,一把抓住马扎子欲强行夺下。没想到,这干巴老头劲儿这么大,竟然把我拽了个趔趄,差木点卡倒。心里暗自吃惊,这老头非等闲之辈,弄不好会个三拳两脚的。幸亏把他拦住了,要不然这一马扎子楔上去,那男人脑袋瓜子还不得开了瓢?
目睹这一切,少妇直吓得脸色煞白,两腿打颤,不敢直视。浑身筛糠般抖擞不成个,只顾紧紧搂住倆孩子,语无伦次地安慰被吓着的倆孩子,母子三人慌作一团。
那男人见东北老头恁强势,有点发虚,深知对手不是善茬子,已然心生怯意。在众人数落下,仿佛明白了些,自知再纠缠下去,触犯众怒,恐怕难以收场。不如借坡下驴,就此打住为上策,便连连点头应承着众人的说道,欲转身离开。
老头见那男人想拔撅子走人,心有不甘,岂能白白便宜了他,拎起马扎子几次三番要追过去再行理论,被围观者一一拦住。众人纷纷劝说道:老爷子,已经这样了,你就白折腾了!再折腾下去还有个头?再说了,你看看那娘仨儿,已经给吓踢蹬了,万一再吓出个好歹来,恁倆谁也没有好果子吃!快这么的吧!话落,老头扭头朝那娘仨看了看,见三人紧紧抱在一起,倆孩子还在嘤嘤的哭,少妇也在抹着眼泪,怪可怜的。也觉得于心不忍,心软了下来,便悻悻而回。
摊前,老头气咻咻的坐马扎上,嗲些着脸,一声不吭,一脸的倒霉相。看老头唉声叹气的样子,心里不免有些同情,便忙不迭地掏出烟来。"老爷子,来来来!先抽根烟,消消气"说着,讨好的递过去一根。老头接过烟点燃。狠狠地吸了几口,打开了话匣子:大兄弟,不是我说……做这点小生意也真是不容易……弄成这样,你说说,这可叫我咋整啊!听出了老头的弦外之音,赶紧站起身来,掐灭烟头。拍拍老头肩膀:"我说老爷子,你先白着急,我找他说说看,让他给你补偿点损失,看看行不行。"大兄弟:那我先谢谢你啦!东北老头感激的说道。
睿睿妈去礁石上找小桶去了,睿睿爸正向倆孩子询问着刚才的事情。我走上前拍了拍他肩:"弟兄!人家老头做个小买卖养家糊口也挺不容易的,今天这事儿怨咱孩子小,不懂事把人家摊子给搅霍了。你看看能不能适当给老头点补偿?"男人面带愧疚道:"大哥!你白说了,我刚才都问过孩子了,是咱孩子有错在先,我也没弄明白就……给多少合适?大哥你就说个数吧!这家伙问都没问就应承下来。到底是土豪,说出话来底气就是足。一点都不带打剋的。说实在的,那几个蟹子到底值多少钱我心里也没有谱,便装作内行的样子:"我给你算算昂!那三个大蟹子,市场价得四十来块钱儿,那些小的怎么也值个十块、八块的。这样吧!你凑个整,给他五十,行不行?"男人听罢,连连说道:"行!行!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无所谓"看男人这么痛快,我走到老头面前,跟他耳语了几句,老头连连点着头。我向男人招了招手,男人走过来,二话不说,麻溜地从西服内兜摸出钱包打开。好家伙,一百的大票厚厚一大摞。随手抽出一张,递给东北老头,老头接过钱犹豫了一下,模了下裤兜,伸进手去掏出一把揉搓的皱皱巴巴的零钱。蘸着唾沫数起来,男人看着老头这些脏兮兮的零钱皱了皱眉:"老爷子,算了算了,不用找了,你留着吧"转身要走,老头连忙抬头说:别!别!别!这样多不合适。说罢又低头数了起来。
那男人刚走出没几步又停了下来,似乎想起了什么,复又转身回来,掏出钱包又抽出一张百元大票递给老头:"老爷子!对不起了昂,这一百算我给你赔个不是吧!"老头一听赶紧站起来,两手紧着往外推。男人诚恳地说:"老爷子,我可是诚心诚意的昂!你就白再央叽啦!"老头还是不肯收。男人面有不悦,没再搭理他,兀自将钱压在马扎下,牵起孩子手奔礁石去了。
老头拿起压在马扎下的钱,欲追上前去归还,被别人拦住了,那人劝道:"人家是真心实意的,你就白再叨叨了"围观者亲见这一幕,都会心的微笑着。
一场闹剧总算是收场了。预想的结果与最终的结局大相径庭。争斗双方化干戈为玉帛,握手言和。
古人云: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望着爷仨远去的背影,再看眼前的海鲜小摊。感触颇深,顿时陷入沉思中:人那!活着不易',且行且珍惜。
骤然响起的手机铃声打断了我的沉思,瞥一眼手机时钟,坏了!坏了!猛拍一下脑门,约定的时间早就过了,慌忙拔腿朝栈桥入口处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