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桥
出了夏城向北,穿过两个乡镇,再由官路向东,从周村两个石墩子之间穿过,大约两三里路就到了李村的桥头。村路是没有路灯的。后来李顿想到这个桥的时候,脑子里总是不自主的想起那些夜晚掉进河里的轿车,其中一个还是红色的。
村子外面有很多杨树,枝丫交错,冬天挂雪的时候整个书都发出银白色的光。李村的人大多种杨树,倒不是出于美观,速生的杨树承担着补贴家用的责任,遇到大事儿除了卖猪,就是卖几棵大杨树。李顿家也有两个大杨树,都在院子里,大风吹来的时候,树枝呼啦呼啦打着墙壁,千万别把房子打塌了啊,李顿总是这样默默担心。爷爷是指望着这两棵树的,他躲在堂屋的门口,拿着大大的烟袋,满眼笑意的看着李顿,我老了要用这棵树做棺材哩!李顿眨眨眼,他还不懂生死,只是生气的看着爷爷,不让他乱说。
李村原来只有一座桥架在虬河上,河东边的人想要去镇上或者去县城,都要经过这座桥。所以这座桥上人来人往,从来不觉得寂寞。这么说来,已经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了。
自从李村的邻村通了柏油路之后,邻村的十字路口便逐渐形成了繁华的集市,甚至还通了公交车,这公交车也是怪,从邻村的十字路口向南转了一个大弯通到县城,李村便从此没落了,连每个月两次的集会都没有商户过来了,李村的人需要买卖些东西,只能跑到七八公里外的镇上,这座桥也就只有李村人和过路的汽车走了。
这座桥还有其他的用途。到了秋收的时候,李村人会把收割的粮食摊在路面上晒,桥面自然不能闲着,密密麻麻铺满了饱满的粮食,汽车一压,皮壳分离,逆风一扬,皮壳落到虬沟里,只剩下晒干的粮食颗粒,装袋储存。在工业化没那么发达的年代,桥面和路面上的过路车就是专业的粮食去壳机。
这座桥断过很多次,有一次下了几天的暴雨,河水漫过了桥面一尺深,水下去的时候带走了桥上好几块石板,桥几乎变成了独木桥,小时候的李顿每次走过,都觉得那缺口就像桥张着血盆大口,打量着路过的人,看到哪个可口就一口吞下。可惜的是,从来没听说过哪个人从洞里掉了去。后来,这座桥用水泥重新整修,桥面光滑,桥墩坚固,桥就成了新的老桥,那时候李顿想,这桥一百年也不会坏哩!
事实证明,孩子的想法总是过于单纯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在老桥的旁边搭起来高高架子,足足比老桥高了半米,那是新桥的桥墩子。没过一年新桥就建成了,耀武扬威的站在老桥的头上,连接着崭新的柏油公路,庞大又气派。老桥,就真的没有多少人走了。
姑姑最恨那座新桥,她说新桥坏了风水,冲了爷爷的命脉,不然爷爷不会突然离世。
李顿是信科学的,可是心里也恨起了新桥。人们啊,总是把旧的东西扔掉,造出新的来,可是新的东西是必需的吗?谁也说不准。
第二章 虬龙沟
虬龙沟是一条人工河,李顿听爷爷说,这条河连接了黄河跟淮河。那时候李顿不知道黄河在哪,也不知道淮河在哪,就像听神话故事一样,觉着虬河连接的是天上的银河,了不起的很。虬河是建国之后挖的,那个时候李顿的爷爷还很年轻,正好是挖河的劳力。听说挖河的时候,李顿的爸爸在县城里上高中,有一次骑自行车回家,恰好挖河的村民开饭,白面的馒头堆在篮子里,李顿的爸爸蹲在篮子边,两口就吞下一只,吃饱走的时候,篮子已经见底了!李顿的奶奶每次都用很愉快的语气讲这件事,讲完之后又叹一口气,”没办法,饿啊。”
虬河
第三章 河堤
河的两边是绵延不绝的河堤,河堤上栽满了泡桐树,两个七八岁的小孩子都不能合抱一棵树,李顿的爷爷说,这树已经有五六十年了。但是李顿后来听爸爸说,他读高中的时候,蹬着破旧的自行车从县城赶回家,路过挖河的劳力开饭,一口气把放馒头的笆斗吃空了一块,那大概是20年前。可是河堤不是挖河的土堆起来的吗?那些泡桐树应该是20岁吗?后来,李顿很想问清楚爷爷泡桐树的年龄,可是却无人可问了。当然是不仅泡桐树的年龄的,李顿还想知道当年爷爷读的中苏联合办的师范大学的名字,还想知道读秀才的老爷爷的轶事,还想知道的太多了,那些问题,李顿恐怕这辈子都没有答案了。
李顿读初中的时候,河堤上的泡桐树,不知被谁一声令下全部砍掉。李顿没有看到泡桐树倒下的惨象,等到放假回去,河堤上荒凉一片,刚栽的瘦弱的杨树在风中晃来晃去,似乎一不小心就要被风拦腰折断。李顿恨恨的想,要是知道哪个官儿让砍的,一定把他扔到虬河里!怒气发完了,李顿又突然害怕起来,从小就长在那里的似乎永远都不会变的泡桐会消失,那其他的呢,也会消失吗?
那一刻,李顿似乎明白了什么叫岁月不在。大概从那一刻开始,他发现,自己的童年开始慢慢的酝酿着要离开了。
第四章 祖父
李顿的祖父,叫李天知,玉字辈。
祖父是村子里最有学问的人了。
祖父高中毕业考上了一所中苏合办的师范大学,1958年中苏关系破裂,苏联撤资、撤专家,把能撤的都撤了,包括合办的大学。刚入学的祖父还没有正式开始他的大学生涯,便不得不背起行囊回乡。李顿小时候,祖父还可以说几句俄语,那么难的大舌音,祖父发的标准又漂亮。
祖父痴迷于数学,高中阶段就把大学的高等数学课程读完,几乎是个数学天才,那个时候,每个地区都有保送读大学的名额,祖父的目标是清华数学系,但是没有任何背景的祖父离清华数学系只有一步之遥,祖父的一辈子,都困在这一步之遥之外了。
从大学回来,祖父谋得了一份教职,试讲结束,听课的老师掌声震天,窗户边围满了慕名而来的学生,校长当即拍板签下祖父,给年轻的祖父开出了全校最高的工资,八块钱。祖父跟李顿讲过很多次他试讲的场面,那是他这辈子最风光的场面。他也知道,他的儿孙辈,只有李顿懂他、敬他。
祖父的脾气臭,整个村子没有人不知道。
发起脾气来,几头牛都拉不住。
时运不济,说的就是祖父。
祖父是有些溺爱李顿的。脾气那么臭的祖父,一生只对李顿发过二次脾气,青春期的李顿和表姐一起偷偷看青春小说,被祖父抓个正着,祖父收了书,用了一夜鉴别书的内容,第二天一脸怒气的敲着桌子,把李顿和表姐狠狠的骂了一顿,不争气啊!还有一次,是李顿用手抓米饭。
祖父是李顿考上研究生的那一年去世的。
他没有亲耳听到李顿告诉他这个消息,更没有亲眼看到那张红红的录取通知书。
李顿想起最后一次见到祖父的时候是中秋节。
家里的玉米已经收了,院子里到处堆着黄澄澄的玉米,李顿走的时候,像小时候一样,握着祖父布满老茧的手,那双手粗糙,干裂,但是却厚实温暖。李顿想,余生,这只手,恐怕是拉一次少一次了。如果时间可以怜悯一下他,那天的他一定会扎在祖父的怀里,多呆一天,两天,三天。后来,李顿想起来自己当时的心情,只怪自己一语成谶。那是李顿最后一次握着祖父的手了。也是最后一次见他了。祖父去世在阳历的9月底,祖父的葬礼,李顿没有去。
李顿收到录取通知的第一件事就是给家里打电话,祖母说,爷爷去田里看看了。姑姑说,爷爷这会儿不在家。她们压低了声音,没有带任何情绪的告诉李顿,李顿很费劲,但是喜悦让他大条的忽略了很多细节,之后每每想到,李顿就想抽自己一千个,一万个耳光。
第五章 祖母
李顿的祖母,姓赵,名大景。
第六章 赶集
第六章 pazha
第七章 过年
送火神 封剪刀 刀口 送扁食
第八章 麦场
第九章 打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