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楝子树


1988年的春天,皖北临淮镇的空气里浮动着甜腻的花香。老街上的苦楝树抽出新芽,粉紫色的花穗像一串串铃铛垂下来,风一吹,花瓣就扑簌簌落在青石板路上。十四岁的周小荷蹲在渡口边的苦楝树下,把沾着露水的花瓣捡进竹篮里——这些能卖给镇西的香粉铺子,换两毛钱。

"小荷!"清脆的喊声惊飞了树梢的麻雀。发小阿虎抱着竹篓跑来,裤腿上还沾着稻田的泥,"快看!苦楝子都长这么大了!"他晃了晃竹篓,深褐色的果实碰撞出闷响,"收药材的老王头说,今年价涨了。"

小荷摸了摸树身,皲裂的树皮里嵌着几颗风干的果实,像老人脸上的皱纹。这棵苦楝树比她年纪还大,奶奶常说,当年逃荒到临淮镇,就是靠着苦楝子充饥才活下来。果实虽苦得钻心,熬过那阵就能保命。

日头偏西时,两个孩子爬上树杈。阿虎像猴子似的灵巧,专挑树梢最饱满的果实摘;小荷踮着脚,用竹叉轻轻敲打枝干。突然"啪嗒"一声,有东西砸在她肩头——不是苦楝子,而是个锈迹斑斑的铁皮盒。

盒子里躺着半截褪色的红头绳,和一张泛黄的字条。"1943年春,苦楝花开时,等我归来。"字迹被雨水晕开,末尾的落款已经模糊不清。小荷攥着字条,仿佛看见几十年前,同样的粉紫花雨中,一位姑娘将盒子埋进树根,眼里盛着期盼的光。

接下来的日子,苦楝树下总聚着捡果的孩子。小荷把收来的苦楝子仔细分类,饱满的卖给药材商,干瘪的串成手串。隔壁李婶教她用苦楝树皮煮水,说能治蚊虫叮咬。夏夜乘凉时,老人们摇着蒲扇讲古:"苦楝树啊,看着苦,浑身都是宝。"

那年深秋,苦楝树的叶子变成金灿灿的颜色。小荷攥着卖苦楝子攒的钱,站在镇中学的门口。书包里除了课本,还装着那个铁皮盒——她决定把它埋回树下,让这个跨越四十年的秘密,继续在苦楝树的年轮里生长。风掠过树梢,又有几颗苦楝子落在肩头,苦意里,隐隐带着花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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