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公元1964年农历甲辰年正月初二清晨,雪霰如幕,朔风似刀。

七岁的南怀玉第一次跟随父亲南仲砚到洲上的祖地拜年,也开启了他们父子纠结一生的还情之旅。清早起来,父子两简单地吃过早点,南仲砚穿上还是婚礼上穿过的那件礼服,咖啡色的毛领短大衣,南怀玉则在棉袄外套上一件学生蓝的罩衣,两人隆重打扮一番,然后就精神抖擞地出发了。

上世纪六十年代的深冬与早春季节天气异常寒冷,田野上积满厚厚的冬雪,凛冽的寒风打着呼哨在旷野上旋转奔突,河湖沟渠都凝结着一层冰,整个世界仿佛雪窖冰窟般的一片银白,即便天气无雨无雪、或晴或阴,积雪冰凌十天半月也不会融化,想想那时的深冬早春才真有一点寒冷的味道……。南仲砚和南怀玉父子从海螺湖出门向东向南再向西,几经折返,绕着分洪口的决湖边缘走出30里开外,直到眼前横亘着一道玉龙飞舞般的巍峨江堤,那便是祖地南郑湾了。一路上行人稀少,村道上的泥淖也冻成坚利的冰碴,踩上去“咔嚓、咔嚓”脆响;偶有路人擦肩而过,也都一个个包得严严实实,只把双眼和鼻孔露在外面,呼出的气息在清晨的阳光中,变成一团淡淡的白雾。这天父子俩并不急于赶路,便找一些轻松的话题交谈,以驱赶冰冷刺骨的寒气。怀玉是第一次去洲上老家拜年,当然有许多不解的疑问想要打听清楚,南怀玉似乎与生俱来就有一种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气质,对祖地神秘的人事充满好奇,特别反复追问父亲:老爹在邦公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寻根问祖本是中国人的一种共性,南在邦是近代监利南氏家族南郑湾一支的源头,而南仲砚因为在南郑湾生活的时间很短,他6岁便去了海螺湖,对其祖父南在邦所知有限,印象淡薄,要说起来必是含糊其词语焉不详,只能将自己对祖地略知的某些细节不厌其烦地娓娓道来,再问就敷衍怀玉说到时候去问大爹吧。[解释:依湖北监利传统的习俗称呼:祖辈称爹,曾祖父称老爹;祖父依排行称大爹、二爹、幺爹等;父辈称爷,依排行亦分大爷、二爷、三爷等。祖辈女性称妑,父辈女性亦可称爷。]父子二人一边走路一边说话,有问有答,笑语晏晏,倒忽略了初春清晨村野的那分凄寒凛冽——

两人从侧面包抄那个大湖走了将近四个小时,终于抵达南郑湾,可见当年因荆江分洪冲出的一眼深潭湖面是多么宽阔。晨光曦微中,湖水宛如一面镶嵌在大地上的镜子,静静地反射着天空的蔚蓝和云彩的霓影。只在长着芦苇和茅草的湖岸边结了薄冰,稍远的湖面则蒙着薄雾,仿佛披上一层神秘的面纱。偶尔听见雾中的湖心传来野鸭嘎嘎的叫声,还有大鱼跃出水面的“哗-啪”声。南怀玉问父亲这是一个什么湖?南仲砚望着浩渺的水面解释说,这其实不是湖。不是湖,那是什么?怀玉诧异地瞅着父亲。南仲砚说,这就是分洪口,是1954年长江决堤分洪时,江水冲出的一口深潭。因为是江堤决口所致,潭面宽阔如湖人们偶尔也叫它“决湖”。怀玉接着又问,听家中大人一提分洪口就要说“南家高瓦屋”,那是不是我们南家的祖屋?南仲砚说是,那都是你老爹手上的事。我们这回来能不能看到?怀玉满怀期望地问。父亲说南家高瓦屋早就没有影子了。怀玉不免有些失望,又问父亲,你在南家高瓦屋里住过吗?父答住是住过,但我在那个祖屋里只住到六岁,比你还小一点就到海螺湖去了。听出南仲砚的话语中带着一丝淡淡的忧伤,怀玉也不禁生出一种难言的惆怅,他还想再问什么,南仲砚神情落寞地对儿子说,还有什么问题到时候去问大爹吧,父子的对话嘎然而止,他们加快步伐,不一会转过丛林中的羊肠小道就踏上南郑湾的台地了。

当年六岁的羊伢子,一付病恹恹的模样,是坐着补锅佬二爷的担子一头的箩筐里离开洲上的南家高瓦屋,前往海螺湖的后刘村的,当时许多人只在心底默念这个患肺痨的病儿到海螺湖他二爷家又能苟活多久?何曾料到会有今日。真是弹指一挥27年就过去了,今天的南仲砚不仅长大成人,结婚成家,而且带着儿子回老屋里拜年,实际是寻根问祖来了,说来也算一桩奇事。南郑湾一岭非亲戚即族人,见到这从“湖里”(当地人对海螺湖的简称)来的父子二人真是又惊又喜;而南仲砚目光所及,除了年青的后辈不太熟悉,中年以上的人都是曾经的亲朋及发小,叙旧的话匣子一打开就想收也收不住,南怀玉只跟在父亲身后一家家拜年,打躬作揖,行礼如仪。各家也视他们为稀客,先是热情地留客吃饭,看看留不住,女主人就把糖果点心大把大把地塞进怀玉的口袋里。他们好不容易摆脱一众热情好客主人的纠缠,经人指点才看到单独一户住在田野中间的大爹的家——那哪是一户人家,根本就是一座牛栏,年纪已经70开外的大爹就带着他大屋里的孙子新荣,住在这个人畜混居的牛栏里。南怀玉倒是见怪不怪,因为在海螺湖他们也是人畜同居,只不是和牛而是和猪混居,每到母猪下崽屋里猪比人多,一群白白胖胖的小猪崽打闹拱土热闹非凡。

南仲砚和南怀玉踮着脚避开阡陌上的泥淖踩在路边干地上,终于走到大爹的牛栏前时,早有好事的小孩子前来通报,大爹正巴着门边张望。怀玉一走进大爹的牛栏,当即就要下跪叩头,嘴里一迭连声地说着,给大爹拜年,给大爹拜年……正要屈膝跪下去的时候,怀玉一瞟眼发现脚下有一坨鸡屎,那要是一跪下去把新衣服弄脏了才尴尬哩,昨天晚上一家人反复叮嘱过,见到大爹要纳头便拜,还要叩三个响头,可是并没有考虑到会遇见一坨鸡屎这样的难题。所以怀玉嘴里都说出三句“给大爹拜年”了,膝盖也打了弯可就是没跪下去,叩头的一节就更别提了,这样僵持了两分钟大爹可能也看出怀玉的窘迫事出有因,就把他轻轻抱起,回应着连说谢谢。南仲砚自顾自前后察看这间非比寻常的“牛舍人居”,问大爹,你就和新荣一直住在这里?大爹回答说是啊,都住八年了。不过住习惯了感觉也还好。这座牛栏果真不同平常,南仲砚摸着那些泛着紫红光泽的柱子说,这都是原来老屋拆下来的梁柱吧?大爹说可不?如今还到哪里弄这样上好的红松木料盖牛栏。大爹和新荣住的这栋“牛栏之家”分成两个通间,一间是牛栏后面半间系着两头牛,一头黄牛一头水牯,都长得膘肥体壮油光水滑,前面半间堆着草料;另一间则是供人生活的起居间,厨房,卧室,安置得井井有条,收拾得清清爽爽。南仲砚发现只有一张窄窄的木板床,就问你们俩公孙就睡这么一张床?哪能呢,新荣住在楼上,大爹用嘴巴撇了撇牛栏的上方,果然有梯级通向窄逼的顶层。南仲砚对儿子说,怀玉,你不是要看“南家高瓦屋”吗?这就是它的遗存。原来几经土改和人民公社运动的拆解,本来规模宏大的南家祖屋的前面两进祠堂和家塾已经化私为公了,只剩后面一进住家的得以保留。可是1954年发大水,江堤决口泄洪把最后一进的房子也冲垮了,为抢险全家死了三口人也只抢出几封柱头和檩子。这可是南家祖屋的遗产,后来洪水退去大爹就用这些旧料盖了这个牛栏。

他们还在一回一答说着话时,怀玉瞅准地下没有鸡屎,便哧啦一下从大爹身上溜下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说,我给大爹叩头,说着捣蒜般地一连叩了好几个,任务总算完成了。大爹和父亲一起笑起来。大爹掀起自己身上那件蓝灰色棉袍的前襟,从内衣兜里掏出两块银光闪烁的洋钱,递给怀玉说,你来给大爹拜年,大爹也没有什么好东西给你,这两块钱叫你父亲帮你收着到上学买纸买笔买本子。这一举动显然出乎怀玉的预料,望着父亲不知该不该拿?南仲砚示意大爹给你的打发收下吧,怀玉把两块碰起来叮当作响的银元接过来,顺便又跪下去给大爹再叩了一个响头。正在这时,一个10多岁的少年拎着一个包袱走进来,这就是怀玉的堂兄南新荣,他是南仲砚的大哥南仲礼的儿子,自从父亲去世后母亲下堂另嫁,他就成了孤儿一直和年迈的祖父在一起生活,一老一少相依为命,说起来常常让人不胜欷歔。新荣走到南仲砚面前,毕恭毕敬地说,给三爷拜年!南仲砚问他是上街去了吗,买了一些什么?香烛钱纸黄表还有鞭炮,爹爹说等你们来了我们要去分洪口祭祖。这时台上有人来请南仲砚去抹牌,都是他们一帮发小要聚在一起玩玩牌。大爹对仲砚说你去吧,怀玉在我这里,我们过年也备了蛮多年货,也有他们各家送的。你记得吃过晚饭我们去分洪口老槐树底下敬神祭祖。南仲砚走了,新荣从口袋里掏出一把花花绿绿的水果糖塞给怀玉,然后兄弟俩要去爬江堤玩儿。

早春的落日很美,那是一幅精致的淡彩水墨画。寒风依然刺骨,空气中弥漫着一缕冰雪消融的气息。那只蜜色的圆盘,拖着淡淡红晕,懒懒地停靠在老槐树后面那一排丛林的枝头,迟迟不愿作最后的落幕。南家老少三代四人,相跟着来到那株古槐底下,自从南家高瓦屋最终毁于54年的决堤分洪之后,这株老迈的槐树就成为代替南家祠堂举行家祭的圣地,据说这是当年先公南在邦带领族人登陆上岸时作为纪念而植下一片槐树林,如今其中硕果仅存的就剩这一株了,算来树龄已近百年,堪称古槐。虽然屡经水旱天灾和马踏牛踩的摧残,依然充满生机与活力,那瘢痕重重的粗厉树干和发达茂密的根系仿佛在无声地诠释坚韧与毅力,令人为之动容。新荣提着一只板篮,里面装着丰盛的祭品。一行人闲话着来到树下,先将钱纸、黄表码放成一堆,再把几碟果品点心摆放在一旁,然后鸣放鞭炮,烧香燃纸,这次新荣带了两只小蒲团,大爹和三爷在前面打躬作揖,他和怀玉就跪在蒲团上向列祖列宗、大爷二爷叩头祈祷……,大爹反复念叨的是得祖上庇荫,南家后继有人。礼毕,夕阳已然落尽,一家人又围着古槐绕行一圈,许了愿又说了许多吉祥话,然后心满意足打道回府。一路上南仲砚向大爹汇报了自己代表海螺湖二爹一家表达还情的初衷:一是把自己的长子怀玉过继给二哥仲瑞为嗣;二是还要把大哥仲礼的独子新荣接到海螺湖上学抚养。新荣大怀玉五岁,他们俩弟兄都是上学的年龄,正月十五一过,海螺小学就要开学了,南仲砚的意思是让他们一起上学,不然新荣的教育就耽误了,但是新荣一直与祖父相依为命。现在新荣一走,大爹就只孤身一人了,这个问题似乎不好解决。

举行家祭之后,大爹和三爷父子二人就在牛棚里促膝交谈,说闲话、拉家常。从1945年南仲砚过继给二爷为嗣远赴海螺湖之后,几十年老屋的种种人事变迁,诉不尽的岁月沧桑、往事如烟。只是这种话题太过严肃与沉重,怀玉无意参与讨论。大爹就让新荣带他到堤外洲上去给幺爹拜年,临行反复叮嘱二人不要到水边去玩,早去早回,切记注意安全。原来真正意义上的所谓“洲上”,应该是指拦堤之外的大片洲垸土地。怀玉跟随堂兄翻过巍峨的江堤,又走了近两个小时,才隐约看到远方有一道波光粼粼的水平线,那才是无汛季节的长江。这头曾几何时性情暴烈,翻腾咆哮,波翻涛涌的巨龙,现在竟然意态安详,驯服如绵羊,虽气势如虹却静影沉璧,如同一道璀璨的银白色丝带飘逸在天际。洲上的大片田地都围在一个个堤垸里,只要不是江水肆虐暴涨,这些圩子里的土地也应该有不错的收成。这些年因为风调雨顺,就陆续有人家搬到洲垸里安家落户,所以洲上的景象并不荒凉。新荣和怀玉走了十来里路,来到一个临近江畔的垸堤,在圩子中间有一个高高隆起的土丘如同一座山冈,山顶错落地排列着几栋红砖灰瓦的房舍,其中一座最大的房子飞檐翘角,粉墙黛瓦,别有韵味。新荣对怀玉说,那就是幺爹的屋,这些房子都是近几年建起来的。怀玉定睛细看说,他们家的房子很大也很气派啊。正说着话,几个精壮男子扛着桨舵和渔具从村中走出来,其中走在最前面的高个小伙看到他们,说这不是怀玉吗?怀玉也看清了他们,是四爷、五爷和六爷。他们都是幺爹的儿子,因为幺爹年纪不大,所以他的儿子年龄也与新荣哥不相上下,四爷南仲清年纪最大,到海螺湖去过几次,所以熟悉。听怀玉说是来老屋里拜年的,四爷让他两个弟弟把东西扛到江边的船上去,他带领怀玉和新荣先回家,好给幺爹幺妑拜年。他们到家时两位老人正在门口晒太阳,怀玉和新荣依然行跪拜大礼,老人高兴得合不拢嘴,幺妑用茶盘端出许多点心果品招待新荣和怀玉,又细细询问大爹以及二爹二妑的身体是否安好,谈及家中琐碎事务,两个孩子絮絮叨叨说了许多言不及义的话,逗得两位老人哈哈直乐。

大概过了两个时辰,去江边收丝网的人们回来了,四爷说,怀玉和新荣有口福,昨天傍晚下的丝网,今天竟然有两条难得一见的珍稀好鱼。怀玉赶忙扒在鱼篓朝里面细瞧,一条黄白色的鱼模样极像海螺湖南港河里常见的黄古鱼,只是比黄古鱼大了许多,这一条至少有3-4斤重,怀玉对四爷说,这不就是大黄古鱼吗有那么珍贵?四爷南仲清对怀玉孩子气的话感觉好笑,便说你湖里伢是没有见过的,这黄白色的叫长江回回,号称是“长江三鲜”之首,等会做好了你尝尝再说,与你们那里的黄古鱼是不是一个味?他又指着另一条背部呈深灰色,腹部白色、形态奇异的大鱼对怀玉说,这条鱼在你们那里是绝对见不到的,看看是不是?怀玉细看那鱼头部宽大,呈三角形,口鼻突出,身上鳞片很大,排列整齐,色彩斑斓,散发着一种迷人的光泽。还真是不曾见过,正要开言相问,幺爹走过来说,这种鱼已经好几年没有打到过了,他对怀玉说,这条鱼我们打渔的人叫它苦腊子,学名叫长江鲟鱼,官方叫什么来着?仲清。四爷答应说,不是叫“中华鲟”嘛。幺爹连连说,中华鲟,中华鲟,就像这条纯野生六七斤重的鱼,要卖到城里大饭店,少说也值百把块钱,听幺爹和四爷这么一说,怀玉不禁瞪目结舌,一条鱼卖百把元钱,我的个妈呀……,院子里的太阳底下,五爷、六爷和桂香幺爷正在清理丝网,把挂在网上的鱼一条一条摘下来。四爷仲清吩咐幺妑赶快把两条鱼杀了,回鱼红烧,鲟鱼清蒸。怀玉他们可能肚子饿了。幺妑又把桂香唤到厨房和她说了些什么,桂香幺爷附在怀玉耳边悄声问,我们昨天刚煮的红米饭,你吃不吃得惯?如果吃不惯就给你另煮白米饭。怀玉楞了一下,洲上人家真讲究,不仅鱼稀罕,连饭也分红的白的,他压根没弄清楚红米饭是什么饭,只说吃得惯,吃得惯,我就想吃红米饭……。桂香只比怀玉大一岁,前年冬还跟随幺爹一起到海螺湖去过,她和怀玉一起在妑妑的床上睡觉,屋外朔风怒号,妑妑还在灯下纺棉花,她和桂香幺爷顶着被子在床上做游戏,疯得嘎嘎直乐,虽然桂香高怀玉一辈,怀玉却只把她当姐姐看。很快饭菜就都弄好了,客随主便,饭桌搬到院子里,阳光下男女老少兴致勃勃围坐一起,幺爹和四爷拿出酒壶,父子二人要喝上两杯,怀玉和新荣及年龄尚幼的五爷、六爷皆不沾酒,佳肴既出盘,举箸敢争先,桂香专门拿来一只空碟拣红烧回鱼和清蒸鲟鱼最好吃的部位拈了一盘放在怀玉面前让他独享美味,这时怀玉才发现所谓“红米饭”就是高粱米蒸的饭,远不如水稻白米饭好吃。因为洲垸中的田地更适合种高粱、大豆和棉花等作物,水肥管理不便较少种水稻,所以洲上人家把吃大米饭视为一种享受。怀玉平常在家都是吃大米饭,吃一顿红高粱米饭也是算一种美食体验,尽管红米饭吃起来感觉有些粗糙,但面对鮰鱼肥而不腻的喷香美味、鲟鱼柔韧与鲜美并存的奇异口感,怀玉只顾大快朵颐一饱口福,别的就都忽略不计了。作为湖里伢的南怀玉有幸品尝到这两道珍稀佳肴真乃幸何如之!

春天来了,冰消雪融后的田野上绿草葳蕤生长,夹杂着早放的鲜花,空气中隐隐弥漫着一丝甜香。转眼之间,来洲上拜年已经过去了一周时间,到正月初十就必须要回海螺湖去,生产队要上工,学校里也要准备开学了。临行之前,南仲砚又帮大爹把这个牛栏之家整理了一番,主要是顶上覆盖的茅草有两处被风刮乱,这样碰上下大雨就会出现漏子,尽管是在系牛的那半间,对大爹的居住也许无碍,但开春后雨水频繁,潮湿长霉会使居室干燥受到影响。所以,那天让新荣和怀玉打下手,南仲砚爬上棚顶,将吹乱的茅草重新铺设压盖结实,怀玉提问为什么不换成瓦屋顶,父亲解释说也给大爹建议过,这么两通间盖燕子瓦也用不了多少钱,但是大爹比较保守,觉得还是茅草屋顶好,冬暖夏凉。其实,南仲砚心里明白,大爹是觉得自己岁数大了,不想为住房再花冤枉钱,他过世之后,新荣不会再住牛棚,到时候他要做什么样的房子是他的事。所以南仲砚提出帮他把房顶的茅草整理一下,大爹很爽快就答应了。用了半天时间,一切都搞定,而且说妥仲砚与怀玉父子先回去,新荣过了正月十五就去海螺湖,和怀玉一起入学读书,从此在海螺小学上学,两头牛大爹一人应付得来,没有问题。眼看就要到正月十五了,再也不能耽搁。父子俩又到南郑湾村中告别亲戚,临动身时难免拉拉扯扯,多方挽留,出门时天已擦黑,走到半路天气就完全暗了下来。

中国乡村历来没有夜间道路照明,况且田野小路坎坷弯曲,沟壑纵横;此时放眼四望到处影影绰绰,难辨路在何方只凭记忆估摸前行。偶见旷野上星星点点的磷火随风飘忽,闪烁明灭,怀玉感觉背心里有冷汗沁出,头发也似一根根倒竖起来,赶紧拉近与父亲行走的间隔距离,走着走着,一只奓毛小狗嗖地从他们身旁蹿过去,怀玉和父亲都吓了一跳,好一会才缓过神来。为了分神壮胆,父亲南仲砚就把以前教怀玉的儿歌拿出来考他是否还记得?先要他念《打马荆州》:马马嘟,上荆州;荆州府,吃萝卜;萝卜辣,吃甘蔗;甘蔗甜,留到过端年。这是三岁前做亲子游戏的唱的儿歌,还有《点点虫虫飞》和《野鸡窝》等,怀玉嫌太小儿科不屑再念。那就猜字谜,这是怀玉四岁上私塾识字时,父亲的教辅项目之一:第一个字谜是:一点一横长,一撇到沙阳,并排两把梳,懒人躺三躺。这是百家姓中的廖字,怀玉没有忘记;第二个字谜:一点一横长,一撇到沙阳,并排两棵树,长在石头上。这个字经父亲提示,怀玉也猜着了,磨豆腐的磨字;第三个字谜是:有水真大,有雨真脏,有草真甜,有木真香。这个“每”字的谜语结构模式变了,难为一个七岁的孩子猜起来难度太大,怀玉吭哧半天,根本摸不着门径。最后,父亲出了一个四字谜调侃怀玉是,木目心,米乙斤,二十句,月日易。(想断苟肠)。

父子二人边走边念叨,直到远远地看到从海螺五队村中人家窗棂透出的昏黄灯光才吁出一口气,他们终于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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