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金泽香
黄棣棠盛开在街道的路边,活泼泼的,这里一丛,那里一堆,与光同尘,毫不骄矜。与路边醒目娇艳并着意培育的北京市花月季相比,此小花算陪衬一角儿,极易被忽视。
注意它缘于某年去一院校培训,该校在巷里,下车后需步行。那段时间,我常走在窄巷,巷外虽处闹市,巷里却是偏居一隅的僻静,行人三两,有时几无人烟,好在行至校内并不远,约摸五百米。这金黄小花开了一路,沿着路际泼洒,装点了我短暂的独行路途。时日久了,便像拥有一个路友,细观来,发觉它一眼易错过的普通外貌下,原来拥有极为精美的细节。每一朵,微小,层层花瓣紧密繁复,长得端正雅致,毫不潦草。像极某些第一眼看来不怎样,等投去第二第三眼,便被莫名锁住视线,忍不住频频回望的耐看型美女。
植物与人的关系甚妙,它们是闯荡天地的精灵,有的在地上开出一片,有的悬在空中慵懒。实在说不好,它们是世界的小陪衬,还是它们渡化了芸芸众生。那段常去上课的路途,因了这名路友,平添一丝乐趣,有时摘一枝夹进书本,一个枝桠绽放两三朵,过个几日,风干成书签,有着安静凝结的美;有时摘一朵,小心去掉旁枝,别在耳后,那日阳光、微风、窄巷、城墙以及这朵金黄小花似都成我的了,帝王之意莫不如此,那一日步伐铿锵,胸襟浩荡,黄粱一梦,不无得意。
说来颇惭愧,起初并不知晓它叫黄棣棠,看来平凡,状似小菊,随意取名待之。某天心血来潮查询得知,人家并非菊科,而是落叶丛生灌木,属蔷薇科,花名黄棣棠,别名丰富不已,多达十余种:地棠、黄度梅、金棣棠、黄榆叶梅等。在古时唤作“棠棣”,被诗人们着墨咏颂,并以“兄弟”之喻意附会诗情流传至今,如唐代诗人李商隐感慨“棠棣黄花发,忘忧碧叶齐”,宋代词人李清照《长寿乐》云“更值棠棣连阴”,均有此意。
小小黄棣棠,不仅为文人墨客咏颂,据《民间常用草药汇编》载,还具“祛风,润肺,止咳,化痰”之药用功效。越发衬得此花之伟岸,一如旧时隐士,深藏功与名,小隐于山林,大隐于市朝。不计前朝旧事,忘却厚禄繁华,一生一发,随意淡然。
自古言花期短暂,多少名贵或平凡之花,莫不是即开即谢,宛若天边虹彩,一瞬即逝。但黄棣棠不,这簇路边小花,虽书中记载开至夏末,可是前几日,北京已临深秋,它依然在路边朝我灿然微笑,仿佛熟稔老友,我问“呀,还在呢”,它答“是啊,又见了”,心下安妥欣慰。自春至秋,以柔弱之身历经三季,问谁能如此。黄棣棠,唯黄棣棠跃入似水流年,不慌不忙。终有冬寒露重,抵不过命数,无妨,莫怕,悄然萎谢便是。一谢不致失志,待来年春,又蓬勃欢喜绽开枝枝簇簇。强大如斯,莫不叫人汗颜又生敬重。
时常有人将花喻人,大抵指红颜易老,年华易逝,多为消极之意。可是,此后,我愿生做黄棣棠一般,不在意土壤与境遇,无论在哪,皆可活泼泼沿着路际兀自盛开去。诚然,人与花终有一怕,怕躲不过命里寒冬,可是怕有何用。看萎谢后的黄棣棠,每年冬去春来,冰消回暖,不是又嬉嬉然冒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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