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我还是回到了济南,大明湖的芙蓉、千佛山的柳树、新生儿的啼哭陪伴我余生,昔日的一切都在,独缺一个你。
——题记
1
刚升研二那年,导师将一个男生推到我面前:“这是你新来的师弟,以后和你一起跟着我,我要有忙不过来的时候,你帮着照顾他。”
“师姐。”他抬起头来向我问好,水灵灵的脸颊上透出薄薄晕红,雪白的隔离衣掩去了他个人的身世和悲欢,却藏不住眼角眉梢的柔媚韵致。
直觉中我便认定了,这是我极不喜欢的那类男生:小白脸,娘娘腔,胆小如鼠,性取向是不是男女都有待考证。
面子上的功夫总是要做,我强挤出笑容:“师弟好,我先带你在医院里四处熟悉熟悉。”
一传十十传百,很快整个附院的人都知道了,妇产科来了个男弟子。
打趣师弟的人可不在少数,先不说他温柔细致体贴入微的性格,就冲着那张脸皮,就足以惹人浮想联翩,脑补出十万字的耽美小说。
医院里向来女生当男生使,尤其是在阴盛阳衰的妇产科,我早就习惯了不把自己当成妹子看。此刻身边冷不丁多了个比姑娘家还文秀细腻的师弟,委实觉得哪里都别扭。
老师经常出差,就算不出差也是挂号预约到两个月以后,整日里忙到恨不得修炼出分身术。为保证教学质量,老师只带了我和师弟两个学生,所以师弟遇到了什么问题,不方便直接打扰老师,自然首先要和我讨论。
我也是这么过来的——我那刚刚毕业的师姐大概是学生干部当久了,“官本位”思想根深蒂固,我时常被她爱打官腔好摆架子的行事作风折腾得苦不堪言。
谢天谢地,我终于熬到自己也成了师姐的一天。
虽然一贯嫌弃过于柔媚的男生,平日里若非迫不得已绝不主动搭理他, 但无论如何“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道理我还懂得。哪怕不能像思想品德课本里强调的那样“团结友爱,善良真诚”,但是每当师弟来问些什么,该做的我也不会推脱。
排班表,做值日,测数据,抄病例,讨论纯学术性问题,这基本上就是我们之间的全部交流内容。
作为妇产科的稀有动物,师弟也成了科室里的主要劳动力,直接受益人便是整日和他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我——
“师弟,帮忙换下饮水机上的桶。”
“师弟,走,去西院拿份档案。”
“师弟,新定的试剂到了,咱们去搬到化验室。”
日子久了,也渐渐觉得他脾气好有耐心,除了洁癖有点严重,还真没什么辣眼睛的地方。
2
后勤部大概是为了节省平面空间,置办的档案柜简直要高到天花板,对于身高却始终没有突破一米六的我来说,实在是充满深深恶意。
正当我尝试了踮脚、蹦跳未果,纠结着要不要去搬个凳子的时候,忽然一只手从我身后探出,轻轻松松地抬手将档案从格子里取了下来。
我乍然回头,便撞进了一片洁白如雪的衣襟,鼻腔充斥着医院特有的消毒水味,又混杂着青柠洗衣液的香气。
这味道我再熟悉不过。
“师弟?”我尴尬地摸着鼻子,周身萦绕着一种前所未有的紧张感——他再温雅秀气,也是地地道道的山东汉子,身量高出我许多。
师弟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把文件夹递给我:“师姐是要拿这个?”
“是……”
“师姐不必紧张,我只是路过这里,顺手帮个忙。”仿佛看穿了我的心思,师弟云淡风轻地笑了笑,“也顺便请教你个问题。”
我每一个脑细胞都被调动起来:“又有什么问题?”
自从多了这个勤思好问的师弟,我的学习态度上升了不止二百八十个档次,时时刻刻都要小心被他各种极富拓展性的问题难倒。
淡定,淡定,我可是师姐,要睿智,要清冷,要有底气。
“正好老师让我们去查房,咱们边走边说。”师弟看上去心情极好的样子,眉眼弯弯,仿佛亮晶晶的月牙儿。
我忍不住怼他:“就算要去见那群娇滴滴的小姑娘,你也不用这么高兴。”
在我们院里,妇产科病房分为妇科、产科和生殖科三个部分,就诊的患者除了经产妇、待产妇、不孕不育的夫妻之外,还有很多月经不调、痛经闭经的少女。师弟工作的时候认真严谨却也温柔亲切,再加上一副秀气的长相,在某些不谙世事的小妹妹眼中简直禁欲系男神和暖男的完美结合。
但是她们并不知道,一个男医生在妇产科立足要承受多大的压力: 他必须对妇女特别敏感和关心,而且要十分谨慎细微,因为要判断女病人是很困难的。换言之,他处理的每个疾病或操作,都不会发生在他自己身上。
除此之外, 师弟刚来的时候几乎每天都要忍受各种异样的目光和无故的刁难,天晓得我暗中劝导那些格外偏执的患者时费了多少心思和口舌。
“今天是去查产科病房不是妇科病房,除了师姐之外,并没有娇滴滴的小姑娘。”师弟似笑非笑地看着我。
“我既不娇滴滴,也不是小姑娘。”
师弟很不以为然:“无论如何,从生理构造上讲女孩子生来就有些吃亏的,经带胎产哪样不辛苦?我看有几个家属也太不像话了,产妇刀口还没愈合,就在商议二胎生男孩儿;有个丈夫说是陪床,实际上一直在打游戏,晚上睡得像头猪;还有个刚完钳刮术的姑娘……”
“行了行了,你还查不查房了?不是还有问题问我吗?”
3
很多时候我真心觉得,该批发一火车的好人卡送给师弟,这人的职业病太严重,下班后还要加一遍查房虽然是好事儿,但也没必要连心理医生的工作一起包揽——为了安慰有轻度产后抑郁的病人,他愣是陪着聊了一个小时家常话。
待到我们从病房里出来,已经灯火阑珊。
“师姐,真不好意思,”师弟疲惫地换下隔离衣,拦住我蹂躏听诊器探头的手,笑道:“这是公共财产,弄坏了主任要发脾气的。师姐要实在生气,就直接敲我吧。”
后勤处主任都是婆婆妈妈的小气鬼,不知道是因为格外小气而来了后勤处,还是因为来了后勤处而格外小气?反正这个职务有危险的传染性,让所有做这把交椅的人都既吝啬又警惕,对所有人都抱有戒心。
想想主任的猪肝脸,我无奈地站起来:“不用,就是拜托你下回工作效率能不能高一点。”
“师姐本可以直接下班,却陪我留到了现在,说明你也是赞同我的做法的。”师弟看看外面漆黑的夜幕,叹了口气:“太晚了,我送师姐回宿舍吧。”
想想医院里永远瓦数不足、明明灭灭的路灯,我确实有些胆怯,强自嘴硬道:“既然你害怕被人劫色,我就勉为其难地和陪你一起走好了。”
师弟颇为诧异地看了我一眼,随即憋着笑点头:“行,师姐说什么就是什么。”
回宿舍的路不能算短,但今天我却觉得,一转眼的工夫就到了。
我走到阳台向楼下望去,某个身影似有感应,抬起头遥遥向我看来。
手机上弹出一条消息:“我走啦,师姐晚安!”
嘴角不自知地扬起,默念道:晚安。
师弟,你知道吗?我并非真的喜欢板着脸怼你,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心里不自信,在虚张声势而已。
忽然一道明闪划过夜空,随即是雷霆万钧。
糟糕,我竟然忘了今天有雷阵雨!
师弟他……没带伞也没带外套。
第二天早上,果然见师弟带着浓重的鼻音和我打招呼。
偏偏今天他还要值夜班。
我想于情于理都应该去探望他一下,虽然既没买鲜花也没提水果。
师弟烧得面颊通红,看见我进来,就弯起眼睛微笑,那笑容看得我心里一抽一抽的,走过去递了个软枕给他,自己默不言声地坐在旁边抄病历。
“师姐,我自己抄就行。女孩子不能总是昼夜颠倒,会内分泌失调,满脸起痘痘,而且老得快。”
都病成这样还有心思贫嘴,若在平时我定要狠狠嘲笑他几句“妇女之友”,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你淋雨毕竟是因为送我回去耽误了时间,我理应负责。”
平时压着他也就罢了,可是总不能连个病号都欺负。
他突然笑起来:“我早就知道,师姐不是那种薄幸负心事后赖账的人。”
不要乱用词!我忍不住瞪了过去:“我只是怕你向老师打小报告。”
他却没有回避我的目光,直到我被他看得不自在,有些尴尬地低下头。
耳边传来一声叹息:“师姐,你演技太差,根本不适合装高冷……其实你不用怕,也不用那么凶,只要是你交代的,我都会听。”
“因为在我心里,师姐是最好的。”
4
又有产妇家属送来了红皮鸡蛋,科室里一片喜气洋洋——红包不准收,鸡蛋却可以。
都说医院是生死桥。
我们住在离生死最近的地方,每一天,都在人性的边缘看尽世间百态,最极致的悲欢离合,最艰难的选择,随时都在上演。
感谢上天眷顾,我的日常是迎接新生,而不是送别故人。
我常常感叹,造化是何等玄妙,男男女女皆非可以打碎重铸的面雕泥塑,却可以有一个生命将夫妻二人的血脉骨肉彻彻底底地交织融合在一起,再不分离。我也会好奇,到底是怎样的深情可以让一个女子为了她的爱人放下矜持,放下美貌,放下安危,心甘情愿地去孕育一个孩子,流那人的血,承那人的姓。
“师姐!”有人从背后拍了我一下。
听到熟悉的声音我完全没有惊讶,笑着问道: “你回来啦?手术还顺利吗?”
经过一年多的规培,师弟也能跟着上手术台了,老师和护士长都夸他心细如发、沉稳冷静。
“一切顺利,母子平安!”师弟的衣服被汗水湿透,眼中却光芒闪烁。
“那就好,”我将红皮鸡蛋塞进他手里,“来,一起沾沾喜气。”
妇产科医生,虽然免不了加班和忙碌,每当听到响亮的婴啼时,就觉得所有付出都值得。
心念一动,我看向师弟:“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他挑眉一笑:“未婚,单身。”
“谁问你这个!”
见我面色不善,师弟敛了戏谑的神情,正色说道:“顶尖名校,机会难得,你若喜欢就尽管去,不要让自己的人生留下遗憾。”
“你怎么知道我想问这个?”
“因为我总是看着师姐,所以师姐的心事并不难猜。“师弟柔和的目光落在我身上,”我知道我的师姐不是小富即安的寻常女子,有看世界、见众生的襟怀和气魄。”
他将剥好的鸡蛋递给我,“而且,你放心走吧,我不会思念你的。”
刚刚有些感动的我被后一句话噎到,几乎有种想把鸡蛋砸他头上的冲动。
师弟完全没有被我深深的怨气吓着,继续慢条斯理地说:“等我一年,等我先读完硕士。考博的时候,无论你在国内国外,隔着万水千山我都去寻。”
“师姐,遥远地思念太无力也太辛苦,我更想直接陪在你身边。”
4
离别的日子越来越近,但科室里一直很忙,忙着忙着就将离愁别绪忘掉了。
这日适逢师弟生日,我携了一瓶自家酿的葡萄蜜酒为贺。
“师姐,你知道我从来不喝酒,”师弟看了看瓶中琥珀色的佳酿,笑道:“就不怕我借着酒劲做出什么失礼的事?”
师弟素来敬我重我,偶尔会在言语上讨些便宜,却绝不会真的做出任何逾矩之事。
“不至于吧?我爸酿酒时没密封好,所以酒精度几乎为零。”我忍不住好笑,“何况作为妇产科医生,什么没见过,什么不知道?所谓美人如花,不过是水、无机盐和生物大分子的堆积体。”
“看别人的确是这样,可你是例外。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这酒还是不喝的好。”师弟垂下眼睛,浓密的睫毛覆盖住了眸中的情绪,“师姐一向迟钝,这么傻乎乎地跑到异国他乡让人怎么放心?”
我有些莫名其妙:“你说什么?”
“说师姐不够聪慧。”
“你——算啦,今天你是寿星,不和你计较。”
“师姐,难得有个休息日,我们出去走走好不好?千佛山的垂柳,大明湖的芙蓉,我想和你一起去看。”
“下着这么大的雪,到哪里找垂柳和芙蓉去?”我笑道:“外面雾霾这么严重,还处处堵车,我出去干嘛?直接看看你就好。”
“看我?”
“芙蓉如面柳如眉,师弟,你不就是芙蓉面、柳叶眉吗?我直接看你就行。”
师弟被我逗得一笑,口角梨涡若隐若现:“师姐什么都对。”
就在此时,师弟的手机铃声不合时宜地响起来。
“手术急缺人手,你能在十五分钟内赶回来支援吗?”
“没问题!”师弟斩钉截铁地答应。
这种情况我十分熟悉,一旦有紧急情况,我们随时可能收到医院的应急调配指令。
我们俩原本经常一起上手术台的,但是我即将出国读博,师弟医术日益娴熟,加之男生在体力上优势明显,科室里的大梁逐渐移到了他和新人们的身上。
师弟歉意地向我眨眨眼,连句道别都没来得及说就匆匆离去。
“雪天路滑,多加小心啊!”我目送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风雪之中。
我曾嘲笑过他看上去比姑娘家还温柔秀气,可是在应对突发事件时,他比谁都果敢冷静。
只是万万没有想到,这竟成了我们最后一次相见。
5
师弟参与抢救的是一位遭遇车祸的孕妇,雪天路滑,肇事司机又是酒驾,孕妇被送到医院时已经奄奄一息,虽然医生们尽心尽力,但是医术毕竟不是可以活死人肉白骨的仙术。
六个小时的全力抢救,依然没能挽留孕妇还她腹中胎儿的生命。
死者家属接受不了这样残酷的事实,情绪失控,口口声声要求“偿命”。
可是,冤有头债有主,这与无辜的医护人员有什么关系?
手机落在地上,我不顾一切地向医院跑去。
寒风裹挟着雪粒子打在脸颊,头发被吹得散乱,我忘记了所有可以代步的交通工具,气喘吁吁地竭力奔跑,终于到了那个地方。
全身的力量瞬间被抽离,我踉跄着跪倒下来,颤抖地摸上那个人毫无血色的脸。这样惨白,原本是有点骇人的,可因为是我的师弟,就变得格外好看。
这一天,他刚满二十五岁。
风雪萧萧,满眼素白,济南鲜有这样的大雪,似乎整个泉城在一夜间就这么老去了。
接下来的几天我仿佛生活在梦里,恍恍惚惚,失魂落魄,回想起来几乎什么都不记得。
“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
有谁对我说着这句话,可这不如意之事,为什么偏偏是带走了我的师弟?!
师姐说的都对,师姐最好看,师姐在哪儿我在哪儿,师姐你害得我担心了老半天,打算拿什么赔我?师姐师姐师姐……
那个熟悉的声音永远地离开了,彻底而决绝,再不能和我站在同一片天空下,呼吸着同样的空气,看千佛山的垂柳,大明湖的芙蓉。
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
面对别人担忧的目光,我平静地笑了笑:没事儿,我肯定要难受上一阵子,但最终会振作起来的,这世间还有我的爸爸妈妈,还有我心爱的学业。
通过毕业答辩以后,我准备好了留学的所有手续,我要离开这里,越早越好,这里的每一棵树、每一朵花都让我想起他,连呼吸都是痛的。
6
七大姑八大姨也给颇为热情我介绍过几个对象,美其名曰“见得多了就走出来了。”
有的喋喋不休:“你也老大不小了,赶紧收收心过日子,房子车子我都有。什么?加班?那不行,得抓紧要孩子,你加班去了谁来喂奶换尿布洗衣服?快学着做饭,我爱吃辣的,我妈牙口不好,爱吃软烂的……”
有的迷之豪爽:“我的女人,怎么能穿这种破烂货?走走走,去世贸还是恒隆?衣服包包随便买,顺便把酒量也练练,出去应酬,场面可得给我撑足。咳,今晚去哪家酒店?”
如果师弟还在,他一定不会让我忍受这般折辱。
所谓的“相亲”,我再也没有去过。
她们无非就是想让我找个差不多的男人,像无数没有爱情却相依为命的夫妻一样,柴米油盐酱醋茶,凑合着过完一辈子。
可是如果那个人不是你倾慕之人,别的条件再优越也没有意义。
除却巫山非云也。
毕业后,我又回到了济南。在灵魂深处,我还是爱着这座交通拥堵、雾霾严重的古城。
毕竟它有着“四面荷花三面柳,一城山色半城湖”的美好过去,哪怕已成往事。
我安慰爸妈说:“别担心,那都是过去的事了,我很好,真的很好。”
真的,我没有撒谎,一别经年,重新踏入这所医院的大门,再次见到熟悉的老师和科室时,我只有一种亲切的归宿感,竟然没有感到丝毫悲伤。
就像他从来没有出现过。
我在大明湖畔划船,在千佛山上观景,芙蓉便是芙蓉,柳树便是柳树,山水还是山水。
春去秋来,花开花落。当春暖花开,我会折一枝供在案头;当冷雨敲窗,我也不觉得孤枕难眠。
当直到某日我走进一家新开的甜品店,一对夫妻牵着个粉雕玉琢般的小姑娘走过来,惊喜地和我打招呼。
是了,他们是曾来就诊的患者,小姑娘出生的那台手术,是我和师弟最后一次并肩作战。
手术结束时师弟曾悄悄地问我:“师姐,你喜欢儿子还是女儿?”
小姑娘穿着水红色小袄,裹着毛茸茸的大围脖,跌跌撞撞地扑进我的怀中,周身洋溢着蜜糖的气息。
我就在这个时候,突然记起了师弟的长相。
穿着隔离衣的师弟……拿着柳叶刀的师弟……带着学士帽的师弟……
和最后躺在血泊里安安静静的师弟。
我一下子什么都记起来了,那甜丝丝的味道从鼻尖流入肺腑,似乎一瞬间将我的五脏六腑碎得彻底,胸口大恸,眼泪就那么流了出来,我嗓子发不出声音,所有的伤心都变成眼泪,不间断地流了出来。
原来你已经离开我这么多年了啊。
7
一晃又是好多年,我的医术炉火纯青,帮助无数夫妻拥有了爱情的结晶,却始终没有自己的家庭,没有自己的孩子。
不过,有什么关系呢?
那是个很好的春日,海棠花落在萋萋芳草上,像极了一幅精巧华美的锦绣图卷。我从手术室里出来,这手术持续良久,换下隔离衣后我竟感到阵阵眩晕,后背尽是虚汗。到底上了年纪,岁月不饶人啊!
新来的实习生们说说笑笑,健步如飞,从他们明亮的笑容里,我仿佛看到了当年的自己。
谢绝了学生们的陪伴,我独自来到大明湖畔,坐在石墩上看着远处的千佛山出神。
只坐了一会儿便觉得困倦,眼皮沉重得很。
朦胧中,我竟然穿着一身藕荷色的裙子,虽然依稀还能辨认年轻时候的模样,但韶华已逝,穿着如此娇嫩的颜色,未免可笑。
我垂下头看自己的手指,许久,听到了脚步声,我机械地抬头,目光从来人的脚底缓缓上移,浅色的衣衫裹着他清瘦的身躯,然后我看清了那人的脸:芙蓉面,柳叶眉,微微一笑口角梨涡浅现。
你还是这么年轻啊,师弟。
天朗气清,惠风和畅,潋滟波光里初开的芙蓉宛如少女的笑靥一般温柔,他站在一棵柳树下向我伸出手,周围湖光山色,景致如画。
知君仙骨无寒暑,千载相逢犹旦暮。
我已经随着千佛山一起老去了,可我的小师弟还是这么年轻,永远也不会老去。
真的好不容易才再见你一面啊,真是久,久到已经用尽了一生的时光。
久到已经走完了一生的长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