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一切不完美。
“哎,我把头发这样弄好看吗?”
“还不错,挺漂亮的。”
“那你喜欢吗?”
“挺好的。”
她把头发上面的那部分绑起来,松松的,再和下面的绑在一起,用手扭了两圈,露出耳朵和脖颈,不同于平常的披于肩膀。
“哎~那你把我的头绳给我一下。”
“什么颜色?”
“你觉得哪个好看就哪个。”
“就这个吧。”
她把他递过来的红头绳绕在手上,再绕到头发上,满意地看了看镜子里的自己。
她长着一对丹凤眼,白皙皮肤,薄嘴唇,活像古画里走出来的人儿,性格里却有着一股野性。
他想起第一次见到她,他坐在天台上抽烟,风很野,把他的衣服吹得鼓起来。算是明镜如洗的天空,倒映着微小如蚁的人流。他仰起头,把手中一瓶啤酒干了个净。楼下音乐会的声音不时传来。他忽然听到一个声音,“烟给我来一根。”他转过头看见她,还穿着一身白裙子,高跟鞋,画着淡妆。他还没完全反应过来,她已经吐出一团雾气。
“你要不要来一口?”
“不了,对啤酒过敏。”
“还有对啤酒过敏的?”
转眼她已经抽完了一支烟。
“谢了啊,下次请你吃饭。”
她对着他淡漠一笑,回头走了。他想起在宣传广告上看到过她的名字:赵一一
“等会去干嘛?”
“下午有排练,我得去。”
“那我去工作室看看上一期的海报怎么样了。”
“好。”
她带着自己的团队为各类活动表演节目,虽然是实力舞蹈家,又有固定的投资方,但她并不想把团队做大,偶尔还是要接一些小活动。而他随她成立了自己的工作室,加上本来是广告业出生,又有独到的眼光和见解,足够支撑两人的小资生活。
她是没什么追求,只想浪荡一生的人。
他是没什么追求,只想陪她浪荡一生的人。
牵着手下了楼,在楼下的小餐馆随意扒了几口馄饨,他买一只白玫瑰送给她,她便拿着去了舞蹈室。
看着她上车发动了,她摇下车窗说,走吧?他挥了挥手。等她走了之后,他向反方向走去。
天气已经渐渐入秋了,虽然城市里没有特别大的变化,街上还是一波一波短衣短裙的人流,环保带上的花一年四季都是盛放。真好啊,生命力充沛,他想。
可以把秋天作为载体融入下一个主题的,他想。
她一边开车一边想,自从遇到他之后,仿佛就有什么不对劲了,但她也说不上什么不对劲,就是感觉不对劲。
她想起几年前创办这个舞蹈团队的时候,为了能运转过来,每天熬夜熬到太阳升起。那时候跟着她的几个小姑娘也是天不怕地不怕,每天想的就是这场演出结束了出去玩一圈,这个赞助拉到了出去玩一圈。可是一眨眼,她带她们走过的地方越来越多,她们却渐渐因为成家而退出了团队。
她觉得自己遇到茗浩就像如鱼得水,虽然小摩擦偶尔也有,但始终是默契的两个人,他一向由她。
通常不对她有什么要求,至少以前是这样。
她想起茗浩的好,每天给她买花,为她换了工作,最主要的还是他知道她想的是什么。和他在一起之后,虽然也会偶尔去玩,他也始终会陪着她,但她没了以前那种激情。她觉得自己虽然还在路上,但其实阻碍重重。她一边想着,不直觉已经到了舞蹈室 。
“一一姐,你来啦”,姑娘们看见她开心得跑过来,她看着这些十七八岁的姑娘,忽然有些难过。
晚上,他俩在桌子上分享今天的事。他说他想到了下一个主题 ,显然他很开心,一边描述着自己的想法,一边说这个策划成了就又可以带她出去走一趟。她微笑着听他讲完,然后掀起自己的裤子给他看膝盖的摔伤,仅仅一下午,膝盖和肩膀都摔得又青又紫。他不知道该说什么,沉默了几秒钟,拿来药。
“不然下次你别带了,让团队自己跳吧。”
“没事儿的。”
“你可以尝试渐渐停下来的,”
“我不想。”她打断他。
他看见她皱了皱眉,停止了这段对话。
他低头为她涂药膏,房间里空空的,沉默游来荡去。她低下去抱住了他。
“茗浩。”她突兀喊他。
他抬起头看着她,她笑笑,摸了摸他鬓角的头发。
“我好像变了”她顿了顿,“感觉不再是以前那个我了”抬起头看见窗外星星亮起来了。
“没有啊,你还是原来那个你。”
“可是我总觉得有什么不一样了,好像有什么塌陷了”她突然流下眼泪。
他站起来抱住她,“一一,你要控制自己的情绪,不要一直靠流浪来麻醉自己”
“我知道。”她颤抖起来。
“浩,今天穿这条红色的裙子吗?”
“白色的好看一点”
“是这条吗?”
“对”
“可是这个有点素啊”
“那你搭那条彩色的手链”
“哈哈哈,你喜欢吗”
“是”
她满意地把手链套在手上,绕了四圈。
“浩,我先走了”
“好,中午我来接你”
“回来吃午饭吗?”
“不用,三环新开了一家餐厅,好像挺好”
“好,那你记得十一点半来接我啊”
“嗯,拜拜,路上小心一点。”
听见电梯门关上的声音,他想起昨晚她情绪的崩溃。
她生来性格就比较寒冷抑郁,后期又长时间的漂泊流浪,虽然磨练出坚韧乐观的能力,但有些东西去逃避,却又是逃不掉的。他知道她在夜半哭着醒来,她不让他靠近她,他看着她抱住自己缩成一团又睡过去。第二天早上依然朝着他笑。有时候突然就潸然泪下,抽泣呜咽不成样子。问她什么也不回答。一年前她查出来有点严重的抑郁症,前段时间复查仿佛好了些。他有些头痛,是要给她足够多温暖才行的吧,要把她留在自己身边,他想。
到了中午去接她的时间,他在楼下的花店买了玫瑰,今天是红色。
车停下的时候,他看见她笑着跑过来,他下车走向她,撞了个满怀。
“你等一下”
“怎么啦?”
“我拿个东西”
他回头从车里拿出玫瑰,突然单膝跪地,“一一,嫁给我吧”
她被突如其来的求婚吓了一跳,感到有越来越多的人在围过来,耳边是一致的,嫁给他,嫁给他……她感到有些惊喜。心里的理智又被唤醒,不不,我应该是一个人的,我不应有所牵绊……她的脸逐渐消失了红晕,变得煞白。他看见她良久没有反应,着了急。他又再叫她,一一……
她从神游中醒来,微笑着伸出左手,他这才松了一口气。
她想,她是爱他的罢,从第一次抽他的烟,第一眼看见他,当他为她买花,做饭,她看到了寻常情侣的幸福安稳,他给了她停下来的理由,他让她仿佛看到了自己守着两个孩子,在院子里种花的样子。
可是,她又是如此不愿意停下来,她感到自己正在剧烈地老去,她害怕即将面对的琐碎生活,洗衣做饭操持家务,她心里充满了恐慌。更为严重的是,她害怕自己努力控制的孤独与暴戾又像洪水一样汹涌而出,不但淹没了她,也淹没了他。她多么不愿意他看见那样不堪的自己。她想。尽管她知道他一心想陪她度过内心的挣扎。
她看了一眼后视镜里的自己,心里有了答案。
她在副驾驶上无声地说,我是爱着你的,茗浩,你要记得。
他安静开着车,忽然觉得失落,看了她一眼。
第二天他醒来,找不到她的影子。他察觉到了什么。看到她留下的一封信和那枚昨天戴在她无名指上的戒指。他看见她写到,茗浩,是的,我很害怕,我害怕停下来,我感觉恐慌四面八方袭来,我感觉要迷失自己了,我不知道这是不是我要的生活。但是,茗浩,我想我会一直寻找自己。直到我变老,死去,都将如此。
他转向窗外,仿佛看到她顽皮的笑容。他喃喃说到,一一,你是如此独特,你却不知道。他想起她愉悦时的一颦一笑,她难过时的隐忍与克制。他爱慕她的美丽与脆弱,他也希图给她温暖依靠,以及灵魂的照料。
她走了,他觉得很空。
她时时出现在他梦里。
半年后,他也独身上路。
一一,我会找你,直到我老去,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