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小区里的人工湖面倒映了灯火，泛着微光。何文先生北京归来，发现他尤其想念眼下看得见摸得着的这份闲适安静。家人围坐，灯火可亲。孩子玩弄着自己在机场匆忙中选定的玩具，满足的如获至宝一般。心目中山一样的父亲外出后带一份可爱的礼物归来，这也是自己当年在孩子的这个年纪所祈愿的。

回想那夜抵达北京，飞机在机场上空减速后等待降落。夜幕下格局分明的皇城就在脚下，大气厚重如梦似幻。因为从未在这个角度端详过求学数年的城市，何文先生的内心是震撼的。也因为从未见过这景象又觉得陌生。感慨这一地繁华，终究还是没有跟很多在北京求学过的人融为一体，终究与太多人的寻常生活没有产生任何关系。这到底是因由了多数人的普通寻常不足以立足在这块风水宝地，还是由于太多人其实更加惜福睿智，早早懂得这一生熙攘，有些热闹是大可不必争的。又或者如果当年足够书生意气壮志豪情地留了下来，结果会怎样，谁又说的清呢。

北京同学多年不见，倒是分外热情。酒席、饭局、咖啡茶饮。已经加入北京上班族大军多年的同学们在工作之外有着节奏紧凑快捷多样斑斓的生活。曾经年纪相仿的一群人哪，现如今由于生活境遇的不同，看起来好像是不同年龄段的人一样。也有创业忙于生意的甚至未能聚齐见上一面。显然昆明的安逸与相对缓慢的节奏，让何文先生略显放松，状态舒缓，格格不入。他坐在曾经上下铺的兄弟中间听大家畅所欲言：从知识付费变现模式的热血沸腾到家长里短哪几位同学离了婚的嘘唏。大家纷纷欣羡何文先生现世安稳扶摇直上的生活状态。有那么一刻，何文先生被同学们的欣羡打动。那些深夜的咖啡厅里的匆忙集合又纷纷散去，大城的距离导致大家同在一座城市但是几年也不会相聚的疏离感，何文先生看在眼里，心里有说不出的体会。人们太习惯于对得到的一切人事想当然，一旦失去那些遗憾却很难无视。只是在旁观的角度看的更清楚而已。

工作之外的时间有限，在赶场同学聚会之余，何文先生此行必须完成的又一事项是去雍和宫烧香还愿。这是爹娘嘱托的老做法，无关信奉，是为感恩。他在周末早早穿过国子监的整条街，买好香纸进宫还愿。不免记起求学时候爹娘曾来北京相送的寒酸过往，不禁心头一紧，鼻子发酸，从来没有问过爹娘当年做过什么样的祈求，可是他把这烧香还愿的仪式完成的虔诚谨慎又毕恭毕敬。

几天后，何文先生坐在靠窗的阳光里吃着米线，妻子已经到隔壁的干洗店去取衣服。他想着她们会进行怎样的交谈，毕竟对他而言，这样一番内心纠葛后，斯人见与不见，意味深长。其实何文先生深知只会是再平常不过的店主与顾客而已，不会因为他个人暗中的内心异样而显得不同。文化人是容易陷入这类胡思乱想的，在心理把事情演练很多遍，但是外人无从知道。如果说这一次北京之行让何文在公差和还愿之外还有什么收获的话，是认识到并承认自己陷入过一场胡思乱想。审视自己的内心是极度痛苦的，他已经不愿去澄清是因为一时的春风得意被外界抬高而不自觉的厌倦身边人，是因为真的深受生活的负累而想要逃离，还是因为忽然要反省从未对长久的生活和陪伴更慎重的要求考量过。人生苟且至此，何文先生在发现没有决心和意志以及能力去打破现状的时候，纵有不满，却想要回归。

何文先生有些想知道妻子在过去的很多年间是否有过这么一遭心理活动。他看到妻子回身进到米粉店里了，眉头舒展。社会舆论口中的步入中年的女子，妻子该有的变化全都有了。她圆润，微胖，时常眉头一皱，不经意的牵动鬓角的血管抽动，很罕见开怀的笑容，但总会扯出几条爬上眼角的鱼尾纹。他试着回想这张脸在10几年前的日子，竟然难得想清楚。妻子并未注意到何文先生的走神，自顾自唠叨着路过菜市场该买些梨子就着百合熬汤。天气转凉，春城也有蒙寒的日子，只是这一年开始的早了一些。他们一起朝家里走去。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