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时期有个教书的老先生65岁,平日里杵着根拐杖,走路慢慢吞吞,说话也不紧不慢。唯独教课的时候颇具威严,骂起人来也是中气十足,丝毫看不出来是个年过花甲的老人。
读大一的时候老先生教我们哲学,第一次上课的时候老人准时出现在了教室,一副宽边的黑框眼镜带在略显消瘦且黝黑的脸上,平静的看着在教室里窃窃私语的我们。
当上课铃声想起时,老先生咳嗽了一声,然后举起手里的拐杖“咚咚咚”的敲了敲黑板,拿起粉笔在上面龙飞凤舞的写了三个大字:“陈瑾年”。
“我叫陈瑾年,教你们哲学。”顿了顿,老先生接着道:“哲学这门课听起来很枯燥,学起来也不如其他门科有意思,所以你们不来听我的课,我是理解的。但如果你们愿意花时间过来听我的课,我还是希望诸位能够认真听听,我懂得不多,但还是想为大家的进步尽一份绵薄之力。”
说罢便开始他的授课,老先生书讲得很好,讲课的内容也是深入浅出。总会把一些很深的东西说的很浅,又总会把一些很浅的东西说的很深,像极了以前说书的老人,在抑扬顿挫中道出书中晦涩难懂的道理。
说也奇怪,哲学课本来枯燥乏味,但老先生的课却次次都座无虚席,老人对我们也颇为严格,经常会提问我们概念,但无论你回答的好与不好,他总能从你的答案中挑出值得借鉴的地方,很少因学生的牵强回答而动怒。
一日上课,老先生先是环视了我们,然后缓缓提问道:“最近有同学在问我历史,所以今天我想问问大家,你们最喜欢哪个朝代?”
这个问题就像是小学老师讲课时,先拿一个很宽泛的题目考验一群兴致盎然的孩子一样。
我们被这么一问,难免出现漫长的寂静,老先生也是不急,只是平静的看着我们。
“我喜欢秦朝,喜欢秦始皇挥剑决浮云,诸侯尽西来的豪迈之气。”
当有人带头的时候,大家的话匣子就会突然打开,原本寂静的教室变得像是哜哜嘈嘈的菜市场,说清朝、唐朝、汉朝有之,说三国、战国也有,大家众说纷纭,吵得不可开交。
“我喜欢中华人民共和国!”在大家聊的最起劲的时候,坐在后排的胖子一声怒吼,吵吵闹闹的教室刹那间安静了下来,随后爆发出哄堂大笑。
这个回答本身没什么毛病,但突然这么喊出来就很显突兀,感觉就像大家都好好的坐在食堂里吃饭,有用筷子的,有用汤勺的,甚至还有用刀叉的。但突然就冒出来一个人,趁着打饭阿姨不注意,一头扎进了菜盆子里直接用嘴啃了起来。
“笑什么笑什么!”老人举起拐杖,咚咚咚的敲着桌子,等教室安静下来继续道:“这个回答有什么值得笑的?这个回答我觉得很好,这个时代,虽然不能说尽善尽美,但至少穷人能够有尊严的活着,权贵有底线的存在,大家都能上得起学读得起书,不需要担心明天会有战乱,后天就会死去,虽然没有绝对的公平,但也还算公正。”
“欲观千岁,则数今日;欲知亿万,则审一二。当下时代,是以古知今,以近知远的产物,问世间光明灼灼,博古方可通今。所以同学们,生在这个时代,你们是幸福的。”
老人1944出生,22岁大学即将毕业时正赶上文革,原本已经安排好的铁饭碗变成了知青下乡的第一批人,这对当时的陈瑾年来说无疑是一个重大的打击,老人说起那段历史时总会变得沉默许多,但看向我们时却又露出笑容,然后语重心长的告诫道:“这是个难得的和平年代,你们以后都是国家的栋梁之才,这会多读点书,总是是好的。”
我们总会被这句栋梁之才骚的面红耳赤,而老人仿佛没发现一般,一直将我们和栋梁之才相提并论,或许在这位年近古稀的老人眼里,我们总会成才的,只是时间早晚而已。
09年底,关于学校“年度评选”的讨论在同学之间越演越烈,这本就不是什么大事,大家也怎么出力。但涉及到集体荣誉外加个人荣誉,又是一群血气方刚的年轻人,同学们总会变得义愤填膺,就容易发出外班外系外院远不如我们的议论,大家颇有我乃天神转世,尔等皆是煞笔的豪迈气势。这本就是无心之举,大家说话也就没太在意。但被老先生无意听到,就让这位和蔼了大半年的老人的表情变得异常严肃。
老人举着拐杖“砰砰砰”的敲着桌子,言辞也颇为严肃:“诸位,我希望大家能够知道,你们所谓的能够轻松获得的东西,其实都是别人负重前行的结果。就像我们这里的那座图书馆,四层楼高,藏书四十万册,还有一百多个电子阅览室,你们想要找什么都很容易,但这些书,这些资料,其实都是别人一点一点写出来的,也是学校一本本购买收藏回来的,这个是一个漫长且艰辛的过程。就是你们吃的馒头,吃的米饭,也是经过许多人经过多年的实验、改良的最终产物。”
“所以我希望诸位同学,在面对任何事情的时候,都能够抱着一种谦逊学习的态度,望诸位今后能够勉之。”
大一快结束的时候,哲学概论的课程也接近尾声。老先生授完最后一堂课时突然走下讲台,
然后朝着我们深深鞠了一躬说:“你们或许是我带的最后一届的学生,很感谢大家能够来听我的课。鄙人才疏学浅,年纪又大了,本就耽误各位多日,此次一别也不知何时才能再遇,所以还希望诸君能够有所包涵。”
“我本就是一凡人,有幸认识诸君,当大家的老师,是我的三生之幸,愿诸君前程似锦,望功不唐捐。”
说完便杵着拐杖,缓缓离开教室,身形佝偻。
大二开学,教哲学的老师换成一个年轻人,习惯于照本宣科,至于我们听没听懂,每次上课下面又是坐了多少学生,就不做过多关心了。
升至大三,哲学的课程彻底从我们的课表中移除了出去,在那之后关于老先生和哲学的话题在同学中逐渐变少,最后差不多消失殆尽。
临近毕业离校的时候有一次我独自出门去吃饭,回来时在路边偶遇到有人在下棋,我本身对这些棋摊是不太感兴趣的,但这次围的人有些多,我出于好奇也围了上去,下棋的是两个不认识的老头子,正在杀得胶着难分。
棋局结束后,众人抬头商量起刚才的对局,高谈阔论如果是自己在下该如何如何,杀得对面丢盔弃甲。突然在人群中见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我主动上前招呼道:“老师好。”
老先生抬头朝我看了半晌,最后眼睛一亮,直了直愈发佝偻的身躯笑道:“哦,是你啊。”
“最近还有在看书吗?”老先生问道。
“有看的。”我回到。
“还在做学问吗?”老先生接着问道。
“也有做。”
老先生听后满意的点了点头,佝偻着身子,提着刚买的青菜杵着拐杖转身缓缓离开,亦如当年授完最后一堂课,带着对未来莫大的期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