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妆

(郑重声明:本文原创首发,文责自负。2025年9月迎新班主题作业,错过或遗憾。)

我不是你的费尔明娜,撒谎对我不起作用。乐年希记得自己最后一次拒绝王小明时是这样说的。二十多年的友谊散场后,乐年希心生愧疚。果然,人只有失去才会反省,即使生冷如乐年希也不例外。

生冷,是王小明给乐年希下的定义。

乐年希给王小明化妆的时候,觉得自己其实也可以很温暖。就像小时候一样,就像他们没有在相亲大会上重逢以前那样。

她其实并不是生冷,只不过有些不自然。

下班回家又搬出老相册,一页页翻过去。记录着旧时光的照片里有他们出生的机关大院,就读的同一所幼儿园,小学,初中,高中集体大合照。乐年希通常一眼就看见王小明,甚至比看见自己还快。

手指在照片上慢慢描绘他的眉眼,好像正式演出后无用的回味与练习。她仔细修理的眉峰,淡淡勾勒的鼻型,拇指晕润过的薄唇。薄唇的男人薄幸,她打小就听说过。

她还听说王小明在大学里的诸多风流韵事。所以她歇了心思,专注于学业。那封没有发出的电子邮件,永远躺在QQ邮箱的草稿箱里了。

王小明说乐年希很难追。他大概不知道,在她可能很好追的时候,他却没有施舍眼神给她。

他穿着颜色喜庆的唐装,身板笔挺。还挺帅,她想。他像个将走上舞台牵起新娘子纤细小手的新郎官。他们在婚礼上会不会丢捧花?他的新娘会不会有几分像她?应该不会吧,她的长相不是他中意的那款。

纸巾蘸去他皮肤上多余的潮气,修容刷扫开乳液,均匀地遮住他的疲倦与苍白。定妆粉扑在他脸上,腾起小股粉尘。腮红,口红,提气增色。最后一步完成,她替他压了压头顶上翘起的一撮呆毛,正冠理服,把那张明黄色的搭被缓缓提起,盖住他安详的睡颜。她把他化成了她最喜欢的样子。

谁也不知道为什么一个好好的人,喝一场酒就没了?王小明被发现躺在自己卧室床上停止呼吸的时候,距公安机关认定的死亡时间相隔整整十二小时。

王小明是乐年希化过的,最好化的客户之一。不用怎么清理,也不用太多修整。他走得如此安详,仿佛理所应当。

跟那些听到她职业就露出异样目光的男人不同,王小明知道乐年希做了殡葬师的第一反应是赞叹:“哇哦,酷!”

他迫不及待地问她很多关于殡仪馆的地狱笑话和传说。搞得她那天上班总觉脊背发凉。

她不是没有动过给他一次追求自己的机会的心思。但他喝多了捧着她的脸在空旷的巷子里大声嚷嚷:“你不是我见过最漂亮的姑娘,也不是我见过最可爱的姑娘,你没有那么好,但我就是喜欢你……”她像被人兜头泼了一瓢冷水,她感觉他口中的喜欢让她更廉价。所以她决定疏远他,不再重温少女时代的幻想。即使他强硬地夺走了她的初吻,她紧锁牙关,直到他自己不得章法的冒进磕破了他自己的唇瓣。

不是世上所有玫瑰都怡人,也不是世上所有求婚戒指都有爱的份量。爸妈侧面询问她的时候,她坚定地说出“不合适”三个字。

就如童年放学时,他总远远在前面跑,她哭着在后面追,跑过几条马路,他再回头冲她笑,那笑颜也格外讨厌了。

他说的“一直”,五分敷衍五分谎言,从他飘忽不定的眼神中清澈地透露出来。

一直喜欢过的人是她啊。乐年希没有参加王小明的告别仪式。她把他推出去,得到他父母确认,她郑重地向他三鞠躬,踏着告别厅里响起的啜泣声,回到办公室。

乐年希收起那套特地为他买的化妆品。一件件清洗,消毒,擦拭,装进曾经精心保存的木质收纳盒——十六岁他送她的生日礼物。

她走去焚烧生活用品的十一号炉,把收纳盒交给负责的同事。她记得他家人为他预订的是四号炉,比普通炉贵几百块的捡灰炉。她坐在园中等,等到四号炉的烟囱冒出一缕淡淡白烟。

王小明,再见。她呢喃。终究,她没有再为他掉一滴眼泪。

合上相册,乐年希甩甩头,把和“如果、也许”相关的那些念头甩出去。一个人无法背负另一个人的生命。她必须相信,这结果不是自己造成的。她早就过了容易被诱骗的年龄。她的选择,不是过错,无需忏悔。

晚饭后,照常沿小区外的健身步道健走,三公里外的大桥下有个湖湾,秋日里仍有三三两两的水上运动爱好者在湖里划皮划艇和帆板。孤独的驾帆人,在夕阳余晖下摇摆,游弋不定的影子,在水面上拉得很长很长。

那一定不是“新忠诚号”。乐年希在桥头趴着看了一会,无趣地自语。

踩着落叶回转的途中,她心底涌起一丝惆怅。滑过眼角的汗水,辛辣,模糊了她精致的妆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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