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不清那是一种什么感受。
他也可能清楚自己在做梦,每当他睡着以后,他像是逃一样把自己锁进了重重叠加的梦境里面,这一年多的时间里似乎越来越频繁,以至于再怎么稀奇古怪的梦境都觉得索然无味了。
如果说艺术的起源是来自于生活,那么他的生活已经够扯淡了。
没有什么会比这个更荒唐。
然后下一秒他像是突然从悬崖深渊突然跌落下去。
他想要歇斯底里地尖叫出来,可划过耳边的只有凄厉呼啸的风声。
Eduardo是被一阵突然下坠的失重感惊醒的,然后是喉咙里无法忽视的火辣辣的痛感,要么是他昨晚喝了一夜的假酒,要么就是他吹了一夜的冷风,因为他的喉咙被像是烈火灼烧过一样,那种难以忽视那火辣辣的痛感,仿佛连呼吸间的每一次呼气也变得艰难。
接着他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Mark在脱自己的衣服。
Mark轻易化解了他那微弱不堪的小小挣扎,手指却已经干净利落地解下了他的领带丢在一边,迅速解开了领口的扣子,他可能现在连上半身都是光裸着的了,因为哪怕是脑子里昏昏沉沉的Eduardo也能无比清晰地感受到那一阵凉意。
然后——他把手伸向了Eduardo的皮带。
“Mark,你在做什么……”
不管是谁刚从一场昏迷中醒过来再碰上眼前的场面都会彻底呆住,Eduardo简直难以置信,他的脑子里一片混沌,所有的思维和理智都被彻底搅成了一团浆糊。
“你说得对,我不可能杀了你。”
Mark一边飞快地说着,手上的动作一边也毫不停歇,干脆利落的动作像是要把他身上的衣服全扒下来,而Eduardo简直无法相信他在这个时候还能面不改色地做这种事。
皮带在他灵活的手指下很快便解开丢在一边,眼看着自己的最后一道防线即将失守,Eduardo不顾全身被碾压一样的酸痛挣扎着一个翻身躲开,一边艰难地喘着气:
“Mark,我搞不懂你在想什么,但我现在不想……”
Mark只是停下来看着他,平静的眼底一片幽深,让人猜不透到底是暗藏着怎么样的滔天巨浪。
“他是谁?”
Eduardo固执地咬紧了下唇,以一种无声的沉默拒绝了他的问题。
“Daniel Atlas?”
那一瞬间,Eduardo几乎停住了呼吸。
Mark直接说出了那个名字,冷淡的声线里没有半点波动,简直平静得让人毛骨悚然,“Wardo,如果只是为了让我吃醋,你大可不必这样做。”
他轻轻俯身靠在Eduardo耳边,呼吸间的热气一阵阵喷洒在他后颈光裸的肌肤上,像是情人间充满了柔情蜜意的的轻柔爱语,“让我猜猜他给你留下了什么礼物?”
修长的手指在他身上四处游走着,从额头、嘴角,一直滑到他光裸着的锁骨然后停了下来,那种熟悉的节奏和韵律令Eduardo一点一点绷紧了身体,几乎汗毛倒竖。
“是你身上的这些印记?”
“还是这个?”
Mark猛地捏住了他的下巴,手指用力收紧,逼迫他不得不睁开眼睛看着自己,然后Eduardo看着Mark手里突然多了一支玫瑰,保存得并不太新鲜,娇艳的花瓣微微卷起,呈现出因为缺失水分的枯黄色。
Eduardo瞳孔微微一缩,咬紧了下唇。
大概是察觉到了他的紧张,Mark甚至对他微微笑了一下,但是他冷硬的嘴角根本没有一丝弧度,所以非但没有起到安抚的作用,反而只会更让他觉得毛骨悚然。
“你知道我有太多太多的办法,我只是不屑去用它们,所以Wardo,别逼我。”
说完他俯下身在Eduardo的额头轻轻吻了一下。
唇是冷硬的,吻是冰凉的,那并不像爱人之间充满了柔情蜜意的温存,反而更像一种对自己所有物的宣誓。
那种充满冷冰冰的、高高在上的漠视几乎让Eduardo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的身体有些压抑不住地颤抖起来,他充满戒备地看着Mark,眼里有着自己也不曾察觉的畏惧和防备。
“你在发抖,Wardo。”
他的反应和害怕实在太明显了,任何人一眼就能看穿他的软弱,可他没办法掩饰这些,这样的Mark让他从骨子里感到害怕。
Mark发现了他的退缩和恐惧,然后摸了摸他的脸,手指上冰冷的戒指轻轻贴着他的侧脸,而轻柔的动作几乎可以称作是温柔了,当然,如果能忽略掉他脸上那种森冷的表情或许会更有说服力。
“别担心,我不会再像上次那样对你。”
肩膀微微一颤,Eduardo蓦然咬紧了牙关。
然后他毫不留恋地抽身离开,将手上的玫瑰丢开,然后狼狈地落在Eduardo脚边。
“这个月你就在家里,哪里也不用去。”
所有的恐惧和防备都在瞬间被心底涌起的怒火冲垮,Eduardo愤怒抬头,“Mark!你想囚禁我?!”
他不顾一身狼狈的拼命想要冲上去,剧烈的动作和用力过猛牵扯到了腰背酸软的肌肉,让他痛得脸色一白,然后只能眼睁睁看着卧室大门在他眼前彻底关上。
房子里安装有最新的高科技识别系统,考虑到Mark的工作,隐蔽性以及安全性自然是一切保护工作的首选,但自从他们结婚后搬到这里,其实也很少用到这些,而且如果要从里面打开,那需要Mark的指纹和瞳孔验证。
没有一个人会帮他,房子里的所有人都是Mark挑选的,哪怕他们对他提出的一切要求都小心翼翼地遵从,但绝对不会触碰底线,也只会对他避之不及。
他两眼失神地坐在地上,身上衣衫凌乱,领口处一大片布满了吻痕的肌肤被裸露出来。
他忽然愣了愣,然后才像是恍然记起什么似的抬起右手,看到了套在无名指上,那一圈散发着小小光芒的银色圆环。
那是他的结婚戒指,由Mark亲自设计,亲自构写草图,在戒指内侧刻下两人名字缩写,最后在婚礼当天亲手为他戴上。
他戴了整整五年,哪怕他无时无刻都在想着怎么逃离Mark,也从没想起过要取下这枚戒指。
哪怕他们都尽力维持着在人前的相敬如宾,也无法避免婚姻光鲜的外表下那逐渐腐败枯朽的内在。
他们的婚姻正在逐步走向死亡。
从一开始就是荒唐,最后也逃不了荒唐的结尾。
小小的银色光芒刺痛了视线,他眨了眨眼睛,一阵古怪的悲怆情绪伴随着汹涌的泪意快要决堤,几乎让他忍不住那些悲伤和痛苦,闪烁着过往和回忆化作铺天潮水将他深深淹没。
他紧紧咬住了下唇,胸膛里发出像是困兽一样沉闷的喘息,脑海里纷乱纠缠的画面闪回越来越激烈,越来越逼近,他低头发出一声染着哭腔的呻吟,然后胡乱去扒自己手上的戒指。
他的动作凌乱,且毫无章法,一点也不像是去对待那枚小小戒指,而是下一秒某个就要夺人性命的可怕魔咒。
戒指死死的卡着手指,丝毫不差的尺寸紧密贴合,哪怕是Eduardo最后把手指弄得红肿了也没能让它小小挪动一下位置。
他终于放弃,心头的绝望和无奈沉沉的压得他完全喘不过气,闭了闭眼忍住眼角那一缕汹涌的湿热,并且没再去看它一眼。
就像他们的婚姻,当所有的甜蜜和回忆被消磨殆尽,只剩一个冷冰冰的外壳。
Mark用一纸协议换来了整整五年,他只是固执地把Eduardo绑在自己身边,可是没有爱情的婚姻经不起时光的蹉跎,他做的一切都是以爱情的名义去伤害他、欺骗他。
爱的越深,陷的就越深,最后永远都逃不开互相伤害的怪圈。
Mark不明白,如果不是当初那一瞬的妥协,Eduardo怎么可能甘心在他身边这么久……
这种认知残忍而又清晰无比,像是一道雪亮的闪电劈开了沉沉夜空,在闪耀的电光下,他的所有痛苦和故作坚强都无处逃遁。
他抱紧了膝盖将自己蜷缩成小小一团,却发现自己连痛哭一场的冲动也没有了。
只有心底空洞洞的,像是被人挖了一个洞,任由冷冰冰的风穿过胸膛,带走最后一点流逝的温度。
在梦里,他看不到Mark,也看不到自己,更看不到未来。
他们就像是被困在笼中的野兽一样,每一次想要靠近的尝试都只会让满身尖刺伤到彼此,最后鲜血淋漓,满身伤痕。
Eduardo抱着膝盖在地板上坐了很久,才像是突然注意到了被Mark扔在自己脚边的玫瑰。
哪怕是被揉碎了花瓣,折断了枝叶,它也依然那么娇艳、那么鲜活、光彩照人,并没有因为主人的忽视而有丝毫黯淡。
他一直盯着那支玫瑰很久很久,好像是要用力把那一抹鲜艳的颜色映在自己眼底。
最后他将玫瑰拿在手里,然后一点一点收紧了手心。
一直到深沉的浓黑彻底铺满了夜幕,Mark也没有回来。
Eduardo不清楚自己到底待了多久,他可能在地上坐了一整晚,然后直到天快亮的时候才迷迷糊糊睡过去。
随着紧绷后的神经松懈下来,然后是浓重的疲惫感席卷了全身,将他扯入了一片光怪陆离的梦境中。
他也很可能在意识到自己做梦,因为这一切是是如此清晰、笑容是如此鲜活,就连Mark的表情也不那么冷硬可怕,那个时候的Mark最多有点疏离和冷漠,大概是天生的不善交际,所以他干脆把自己塞进了冷冰冰的面具里。
反正Mark从来不在意这些,他也从不接受评价他人对自己的评价,他讨厌别人在他的世界里指手画脚,甚至是插上一脚。
所以他可能是在梦中回到了哈佛时代。
他已经快记不清那个时候的自己了,只有Mark,永远犀利,永远冷漠,看你的眼神里永远都像是含着漠然的冷笑,连脸上两侧的颧骨都带着刀刃一样的锋利,哪怕是在他的梦境里也不肯有丝毫收敛。
那个时候他刚刚接过哈佛新一届投资协会主席的位置,大家为他举办了一个足够盛大的Party,在他婉拒了几乎所有人的敬酒后,他的朋友们不甘示弱地一起起哄,要他去吻第一个碰到的人。
当然是不限男女,在酒精的怂恿下他们都玩疯了,张扬又热切,肆无忌惮地挥洒着青春和火辣的荷尔蒙。
Eduardo拿着酒杯没有犹豫太久,直接向他心仪很久的亚裔女孩走了过去。
五颜六色的镭射灯在头顶疯狂闪耀晃动,他拿着酒杯穿过舞池里年轻肆意的人群,步子摇摇晃晃的,脸上还挂着足够呆足够萌的傻笑。
接着肩膀像是碰到了什么东西,让他没能走出那片舞池。
他大概是撞到了什么人。
他当时还晕乎乎的脑子里甚至窜出来一个莫名其妙的念头,如果是个足够性感的Girl就好了。
然后他抬头,看到了Mark,不知所措的目光像是被漩涡吸引着撞进了那双幽深的钴蓝色眼睛里。
时光褪去了颜色,回忆失去了意义,画面在这一刻就此凝固。
无数次的倒带闪回让画面已经变得模糊不清,Eduardo说不出来是被吸引了或者是自愿沉沦,他沉醉在过往的某段时光,然后陷在梦境和现实虚无的边界不愿意醒来。
翻滚在记忆的深海里,无数的泡泡漂浮着向上升,然后慢慢浮起,最终迎向阳光。
突然他醒了过来,像是被人用绳索一下子从深海拽上来,胸口每一寸都被溺水后的窒息感都被填满了,他猛地坐起来,捂着胸口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胸口难受窒闷感让他彻底醒了过来,可神思好像还陷在梦境里留恋着不愿转身,一切熟悉又恍惚。
那肯定是个很美好的梦,因为他心里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安宁。
他看着自己的手指发了会呆,依稀还能感受到水纹的波浪留在指尖的柔软触感。
就像是他每一次笑着去揉Mark头顶蓬松的卷发一样,用那样充满了亮晶晶的光彩的、欣赏的目光。
他曾经以为Mark会是他的天堂,转身却被他推入了地狱。
陷入这段地狱般的婚姻里已经五年,他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
也许有一天,解脱才是结局。
一直到阳光在地板上铺洒出一片摧璀璨的金色,才有仆人敲门的声音。
其实根本没有那个必要,就算是他愿意,他也根本开不了。
Eduardo看着自己的早餐,百分百的纯正Zuckerberg式风格——全麦面包配巧克力坚果酱,意式黑咖啡。
他瞬间没了胃口,想要让人去换一份,而仆人则为难地表示:“这是Zuckerberg先生的吩咐。”
Eduardo抱着膝盖冷笑,“哦,那他是打算饿死我了。”
然后他的视线掠过了仆人身后,接着一丝惊讶的神色浮上眼角,“Ben?”
接着他很快明白过来,咬牙切齿地咒骂着:“Mark那个混蛋……”
几乎有些被他气急败坏的咒骂逗笑了,Ben微微一笑,“Mark可是个天才。”
Eduardo已经挽起了衣袖,苍白的手臂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针孔,可他却像是习以为常,鼻间懒懒地溢出一声轻哼,“他当然是天才,但这也不妨碍他成为一个混蛋,只不过他太聪明,所以习惯性把所有人都想的愚蠢。”
Ben微微叹气:“你不该去惹他生气。”
Eduardo难掩情绪激动,“我尝试过!我也尽自己的可能去努力了!可Mark感情缺失,就像他的脑子里根本没有任何感情认知,他明明感觉不到那些,却还要固执地把我也绑在箱子里!”
他握紧了双手,嘴唇紧紧抿住,“自从跟他结婚后,我每一天都生活在地狱里!”
Ben只是沉默了很久,然后熟练地从药箱里拿出注射器,用酒精消毒,然后注射,最后他抬起头说了一句:“你还记得克里斯吗?”
尖而细的针头刺入皮肤只是一点小小的刺痛,随后更多的只是麻木,Eduardo放下了衣袖遮住那些狰狞的针孔,闻言不由挑了挑眉,“当初Mark和我说,他是因为私人原因去了爱尔兰的分公司,不过他们两人好像闹崩了,我也联系不上他。”
“那你知道他今天已经到加州了吗?”
乍然听到这个熟悉的名字,却又牵动着若有若无的陌生,Eduardo自然是惊讶的。
“他来做什么?”
在大学时期Eduardo和他曾经是朋友,就连Mark,自己当初也是通过了克里斯才认识的,但他们之间的关系并称不上多亲近,仅限于能在投资方面谈得上几句,甚至在和Mark结婚后一度疏远。
在Mark成功将Sen踢出公司后,不久后克里斯便远走爱尔兰,Eduardo一点也想不出这其中有什么必然联系,但当时的新闻标题是他即将出任分公司CEO。
但不管怎样,总比同为联合创始人之一的他混得好。
作为Facebook当初的联合创始人之一,却突然离开自己一手创立的公司,背后的原因当然不会简单,但他也还没有自信到Mark是因为嫉妒。
就像哪怕Mark对他以前的那些绯闻对象都深恶痛绝,最后也能坦然接受来自于Eduardo前女友的祝福,尽管那祝词听上去不怎么令人愉快……
因为Mark当时揽着他的腰就像一个洋洋得意的胜利者。
但他心中隐隐浮起一个猜测,可能和当初的那一纸协议有关,因为哪怕是他和Mark婚礼的当天,克里斯也并未流露出太多的喜悦。
好像那根本不是一场婚礼,那些洋溢着鲜花和笑脸的喜悦丝毫没有感染到他,他总是一副忧心忡忡的神情,看着Eduardo欲言又止,但一直到最后也没有对他说什么,甚至没能等到他们宣誓后便提前离场了。
这也让达斯汀耿耿于怀了好久,后悔没能拉着他痛饮一场,然后好彻底醉死过去。
“他怎么会来加州?”
“我把你的一些心里评测报告寄给了他。”
Ben似乎犹豫着要不要说下去,但他的迟疑其实也只有一瞬,“当然不仅仅只有这些,在三个月前你曾经企图自.杀……”
“我没有自.杀!”
没有等他说完,Eduardo已经急匆匆打断了他语气果断又坚决,但这并不能掩饰他苍白的脸色和轻轻颤抖的肩膀。
Ben无奈叹气:“难道还要我提醒你Mark差点都把人家医院的急诊室砸了……”
“如果我一辈子也逃不开Mark身边,那死亡也根本不是解脱!”
他咬紧了嘴唇,像是在用力蹂躏什么一样,直到苍白的唇瓣上染上隐隐的血色,“因为就算我死了,也还是会被冠上Mark的姓氏葬在他的家族墓地里!”
他把脸埋在手心,胸口被撕裂的痛楚那样清晰深刻,连每一次的呼吸也变得艰难,他闭着眼睛,觉得自己可能说不下去了。
“我没有想过自.杀,我只是找不到活下去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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