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经一天和三个夜晚的阅读,我终于读完了李敬泽的《上河记》。
《上河记》记述了作者2000年,沿着黄河,从甘肃、宁夏、内蒙古走到陕西,从六月走到九月的见闻。书中记录了走过河边的英雄与凡人,玫瑰、羔羊肉与酒,花儿会上的歌声和笑靥,城堡和老渡口的梦……作者在热情与冷静中沿着黄河古道在大地上行走,看本真的黄河。
原为《河边的日子》,古文中的“河”,大多指黄河。
阅读的过程中,我脑海中时时会闪现出年少时读余秋雨的《文化苦旅》《行者无疆》的画面。大概是因为他们都在追溯历史的风沙,探寻文化的古迹。
黄河古道边,无论是当初的军事要塞,还是巍峨高楼,抑或是祖上光耀,都已消褪了曾经的流光溢彩。翻开书,历史的古迹都一一作了古,扑面而来的是黄土风沙,干旱缺水,土地贫瘠,人烟稀少,以及时间生活和地理位置流传下来的风土人情、风味特色。
但作者孜孜不倦地探寻着即将湮入历史尘埃中的黄河古道,试图穿越到那些在史书在诗文在县志里浓墨重彩或是略略几笔文字甚至只流传于当地传闻中的群星闪耀时刻。他用冷静的笔调和温情的声调,去触摸历史人物的铮铮铁骨,去抚慰现实生活的贫瘠伤痛,去共情横亘时空的无情与无奈……
或许是因为我成长于平和的长江中下游平原地区,准确地说是最下游地区,俗称“锅底”,我一时还无法与黄河流域沿途诞生的铮铮作响的历史同频共振。当磅礴的长江沿支流蜿蜒而来,她早已没有了万丈狂澜,只剩余平缓澄澈、温柔和煦。但是河道缭绕的温情我的故乡,也有她豪情万丈的时刻。
据传,中国历史上著名抗金将领岳飞曾赴泰任“通泰镇抚史兼知州”。此时抗金形势非常严峻。两路金军分别从浙江和山夹击。处于江淮中心的泰扬地区则成为宋金交战的主战场。部进泰州到离开仅仅72天。在北上援楚(兴化一带)和回防泰州程中,与金兵发生大大小小数十场战斗。岳飞广泛发动民众,调集农夫船只若干,运送伤员,装埋尸体,配合遣派的小股部队,追剿由周庄、陈堡方向逃遁于刁冯田小(现刁家村附近)一带的溃散金兵。时值清明前夕,各地青壮年携带钉耙、锄头、鱼叉、树棍,手持竹篙,在泱泱水乡展开了一场"齐民心,捉金兵"的人民战争,布下天罗地网。船一靠岸,人们箭一般冲上岸去,在茫茫田野、田坨沟壑、乱坟乱岗仔细巡查。据传,在刁家北边风车舍里捉住了四名涉水(游河)躲藏的金兵,其中两名膀臂和腿上皆有刀伤,遂交宋军法办。消息传出,人们欢呼雀跃,高兴万分。刁家中心河(会船河)挤满了来自四面八方的船只,观者如云。南宋至今880多年,刁家会船集结起源于此,终而成为一份珍贵的非物质文化遗产。
孩提时代,清明节当天上午去刁家村看会船就是极热闹的事。
附近各村庄都有几条会船代表赶赴而来一争高低。甚至有的船上篙手全是女性。各村的小姑娘一般是齐划一条小龙舟穿行而来。会船上各村的鲜红、鲜黄的旗帜招展,统一服装的篙手紧握长而结实的竹篙,二者挺拔立于水泥船两侧船沿,篙手共三十人左右。只等一声锣鼓令下,篙手们齐下篙,齐收篙,锣鼓不停,下篙不止,船如离弦之箭破浪而行,为各村的荣誉而战!直等到比赛夺冠全船篙手和观众齐声大喊“嗷——”,篙手这才收篙立船沿,船随浪滑行。此刻,几份得意,几份随意,几份惬意,不一而足。每一场比赛几条船竞速如同行云流水,整个过程锣鼓密集一气呵成。但看似简单的动作,却非常考验篙手的体能与技巧:有下篙未到底篙手失重入水的,有下了篙后拔不出来丢篙丢人丢船左右为难的,有下篙拔篙动作不一致戳了队友耳朵鼻子眼睛的……我虽则人小常常看不清河面上的千篙竞发,百舸争流的壮观场面,但节奏紧密的锣鼓声点和观众为各自的村庄船队的激情呐喊声亦让我激动万分,小脑袋更想挤到河边沿上去一睹风采!后来每每看沈从文的《端午日》赛龙舟的精彩场面,我总会想起儿时看的会船比赛,是不是一样的激烈、热烈?似乎惟在每年的会船比赛中,看似平日温和、随性、文弱的亲邻们,才会激情四射,豪气冲云天!
如今的清明刁家会船表演已经成了每年清明节热闹的村落民俗活动,而稍远的茅山会船节早已冠之“中国”的名号,再远远一些姜堰溱潼会船节早已冠之“国际”的名号,每年活动都人气爆棚。
一方水土养育一方人。
“黄河远上白云间,一片孤城万仞山。”
缓缓合上书页,亘古的苍凉、辽远、悲壮、荡气回肠,这些画面仍然留存于我的脑海。
历史已经走远,但气度长存。
知来处,方知归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