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漠沙如雪。
远处一阵黄沙飞扬,隐隐觉着有一人一马的的影子,走得近来,原是一负剑的道人和一匹老瘦的枣泥马。
那道人抬起袖子揩了揩脸上的汗水,拍拍身边陪着走了几千里的老马,喃喃道:“真他妈不是人活得大漠啊。”
从西南向北,一路上偶有人烟,绝多时候只有他和这匹又老又瘦的枣泥马,讲不上孤单,至少讲话有伴听,比自言自语好着多了去,偶尔讲累了,一人一马就默默地行,那时候马还不时嘶一声,他反而默着,尤其是刚入大漠,黄沙满地,一眼无边,眼里只剩下星星点点的绿色,再往前,这点绿色也就不见了。于是乎,在荒野上,夕阳偏西,落霞铺满大地,人与马的影子被拉得老长,和着稍有些闷闷的马铃声,绝凄美的塞外就这么几笔勾勒出来了。
“老伙计,再坚持一会儿,讲不定翻过前面那座山头咱就能找到人家户讨几口水了。”老马跟在他身边有不少时日,竟也听得懂他这句话,慢慢喑下烦躁的嘶鸣,光是一脚一黄沙地走了。道人也懂望山跑死马的道理,可不趁着还能看见山时多跑几步,指不定就要错了同人约定的期限,无法,只得哄人一般哄着马朝着烈阳的那一头去。
不多时太阳就熄尽了,直到最后一缕光亮消失,他俩也没能找到一处能落脚的人家,无奈下找了处避风的石穴,想着先把这一晚对付过去。道人掏出随身携带的火石,又从马驮着的袋子里拿出白日里捡到的枯枝,打算生一篝火,因为不太熟练,弄出好大的烟来,幸亏枯枝够干,摆弄了半天,火好歹升了起来。道人烤得起了暖意,又从袋子里掏出干粮,待放在火边烘热后,就着牛皮袋子里水吞咽起来。夜幕下,只剩下晚风呼呼的声音和砂石打在岩壁上的敲击声,道人默默地吃着,马儿反刍胃里仅剩下的一点东西,众物宁静地在这方天地升出活的气息,像黑夜里靠近星星的地方总会泛出一点光明。
长夜漫漫,虽说白日里行路累得紧,但道人今晚却格外精神,许是快到了临近的日子,让他也难免不平静起来。睡不着,道人倚在石壁上,找那匹老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讲少年时学艺,如何在三伏天顶住瀑流的冲刷,寒冬腊月总是同启明星一道舞剑,就为了不误白昼的时间;又讲当时心怀的种种,想着鲜衣怒马少年时,就该拔剑向不平事,遇一不平斩一事,什么白粥稀饭?到时候不是顿顿珍馐?;还讲随师父一道游历江南时的种种,见了钱塘江气势汹汹的大潮,见了一马平川的万顷绿地,见了大河最终流向东海,他还记得师父告诉他的,“少不入川,老不走江南”,川蜀人活得太安逸,太舍得,年轻人来川容易没志气,至于江南,柔得太狠,人暮年来此只会徒增感慨,当师父说完他就无理地问了一句,“那师父你那么老了咋还带我来江南溜达?”师父笑笑给他头上不重不轻弹了一指,“说明为师他妈的还不老。”说完,就拖着他上西湖边上的小馆尝醋鱼去了。
“都他妈三十年过去了啊。”道人轻拍着老马,马的尾巴一下一下地从他手上扫过,打出“扑扑”的声音,原来还在给道人的故事唱和的篝火也因为没余下多少柴火慢慢哑了声。火光渐弱,黑暗向前一步。“生年不满百,常怀千岁忧。昼短苦夜长,何不秉烛游。秉烛何所去,欲访月中友......”念叨着胡诌的诗句,道人悉悉索索地摸出几块柴火添上,火势又大了起来,“人有几个三十年啊?”道人抽回添柴的手顺势靠在脑后,然后把身子倚在石壁上,刚好把升腾的焰铺去一点在夜幕中,喃喃道。
终于,疲惫还是占据了上风,两股鼾声渐起,道人沉沉睡去。
(二)
迎友客栈外。
“我说,你都追了我个把月了,这一天天觉也睡不好,有意思嘛?”
“... ...”
见那人无言,赵青玄无奈地扶了下斗笠,说到:“我讲了多少次,你爹的事不是我不帮你,只是... ...”,“只是什么?只是他们屠了我家一门十二人,就我一个人苟且偷生?”,赵青玄话还没说完就被抢白了一句,“他们干这事儿也忒不道义,但你也应当知晓这其中的利害,何况咱江湖上混的,总得一报还一报啊。”接着面前穿一身青衣的姑娘的抢白,赵青玄只好搬出讲得溜熟的套话,听完,赵青玄面前的姑娘嗤笑一声,从牙齿缝里挤出话来:“那我们就该死嘛?那你就该是现在这副样子?”赵青玄一下子被噎住了,面对女孩的质问,他也哑口无言。这一个月来,只要赵青玄不肯松口去帮忙,两人之间的对话就是如此剑拔弩张,任凭他是哄是骂,这姑娘铁了心撞了南墙也不回头,无奈,赵青玄只得任由她来了,毕竟无论多么痛苦的事情尽管交给时间去医治就行,再不济也能骗着你——他不就是嘛。两人又无话可说,无奈,赵青玄只好摘下头上的斗笠反手盖在她头上,“既然如此想跟就跟着吧,只是越往关外走这太阳越来越辣,你姑娘家家斗笠也不带一个,晒得太黑可不成。”,见眼前这人依然不说话,赵青玄也不去多管,转过身冲正堂喊道“老板,记得帮我的马好好喂上,我还得骑着它出关去呢!”,听了堂里传来的爽朗的应答声,赵青玄拍拍早已饿瘪的肚子,自言自语道:“听说这下阳的羊肉是一绝,可得找家店好好尝尝。”一边说一边自顾自地从院子走出去,刚踏出院门,穿青衣的姑娘就后脚跟了出来,赵青玄装作没看见,笑了笑,吹着口哨找羊肉馆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