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德格尔说人类遗忘了“存在”,此言倘若对吾人的生活具有无比切近的意义的话,则吾人所当计虑的,即何为“存在”?如何“记起”?我相信,“存在”是吾人与那莫名者的遭遇,而“记起”吾人因遭遇转而对于此世界之印象与态度殊乎的不同了。
酷暑炎炎,青城后山被日益符号化的成都人认为的消暑之绝佳去处,于是乎成都之有车族们基于一种未假思索的符号性判断而驱车往就。然正因为此未假思索的符号性判断,千万消暑的人们却忍受了极大的烦恼。前往避暑的以为朋友告诉我:从成都到后山的这段70来公里的距离因为堵车他花了整整7个小时。其实青城后山之凉爽并不欺人,然而人们却对倘若人人都这么想将意味着什么却未加思索。
基于某种对符号性认知的天然的敌对情绪,我决定骑摩托车西向而行,去一个通常不被设定为消暑之地的灌县紫坪铺水库去看看游泳的可能性。以30码的时速骑摩托车是一个“临在”的速度。车速一上40码,我的70型破摩托车的发动机就发出焦躁的声响、仿佛在提醒我它已经处于“非临在”的状况了。所谓“临在”,是指我并不设定从A点快速地、有效率地到达B点是一件值得追求的事,相反,基于对“存在”的领会,我从A点到B点途中的风物与感受之呈现、正是我出游之目的所在。而30码的时速,比较适宜于途中的风物与感受之恰当而从容的呈现。
老成灌路的前半段(成都到郫县城区)总的来说乃一片城市的景色,不多由于快慢车道的分离以及慢车道的车辆较少,骑摩托车不无是一种享受。老成灌路的后半段(郫县到灌县)已经是快慢车道并合、故骑摩托车会感受到隐形的来自背后的压力。好在路两旁皆大片田野的风光,加之车辆不多,倘若风和日丽,缓行期间,憩路旁而吃炸酱面、猛抬头而见赵公山,亦可乐也。老成灌公路是唯一一条常常入我梦中的公路,梦中的路总是显现出截然不同的样子,我相信,在另一个“可能性”的实相系统中,这条路的样子要有意思得多。
穿过玉堂镇,通往阿坝州的老公路是一条充满了凌厉的杀机的路。不时有体量巨大的货车鱼贯行驶在这条狭窄的公路上,且对弱势的骑行者们构成了十分的恐怖的威胁。穿过一个隧洞,水库宽阔的水面和对岸壁立的山体就展现在眼前。我印象中湖边的农家乐已经没有了。下到湖岸边的碎石路崎岖难行。偌大的水体被微风吹起粼粼的波纹,而湖岸边则堆聚着岷江上游冲下来的所有漂浮物。湖边有一些人的钓鱼、放生,但湖里没有一个游泳者。我来到湖的另一边。一条急转直下的小路的一头有一个关卡,一个妇女在这里设关收费。我下到一条通往湖岸的路,停车准备下水。水甚清澈,水中砾石历历在目。有一个人套着大轮胎在湖面捉鱼。他说捉到了一条市面上见不到的“桃花鱼”。看见有人,我放心了许多,脱裤下水。刚靠近深水,就感到脚被水中渔网缠住。幸好迅速摆脱。顿觉此处极其危险,不敢再深入矣。捉鱼者说,它舅舅就差点淹死在这里。汶川大地震时,水库提前几天就在放水(我当时经过也亲眼看到),可见当局知道要地震,怕引发不测社会影响,故而隐瞒不发。地震时水面急速缩减,而后又急速膨胀,许多来不及逃走的钓鱼者因此死于非命。后来以为朋友告诉我,地震后此处捞起百多具人骨、乃阴魂不散之地。我于是在湖边戏水。愿望阳光下趙公山之侧峰象神一般直插云里。蔚为壮观。心想:此神之所居,岂宜久留乎?转头向柳街城青湖出发,遇雨吃饭于大观镇上。
经一埸大雨,赶到柳街镇城青湖,已是夕阳西下。投身一泓深碧,顿乐不可支。此湖多有人在此游泳。水深不可测。据说当地生病无钱之老人,多选择在这里投湖自杀、以为亲人换取一点政府赔款。一想到我身下深不可测之湖底有许多失意的鬼魂,则心有凄然。不久,忽见天際烏云,汹湧奔赴。宇宙中一巨大之黑暗势能,已在积聚。地上见一只小得可以忽略的浑身湿透奄奄一息之小猫,正等待着宇宙中那巨大而黑暗的势能之戕灭。我恻然哀之,然仓促之间,不能救也。
回家之路,可以说是在跟着暴风雨跑。在路边小店又躲了两次雨,和黑暗、寒冷与风雨作殊死搏斗,穿过无数之歧路迷途,方才回家,己经是半夜12点了。忽看到那位开车从青城后山回成都的朋友发的信息,也才挨过无尽的堵车而回到家中。
吾人所遭遇与生活世界之一切,无非是一种象征和隐喻。而我们在路途中,往往会碰上关于我们这个生活世界之最为核心、最为本质的象征与隐喻。我与那位备受堵车之苦的朋友选择了两条不同的出行路径和出行方式。从某种意义上讲,我们“象征性”地“演出”了两种不同的实相系统之选择、这让我们体验到的东西是那么的不同。没有私家汽车那符号性的铁壳的“罩住”,我挨了不少的狂风暴雨的戕害,也免除了堵车以及其所隐喻的属世的捆绑,总之,我和“存在”遭遇了。并且,通过写下这段文字,我“记住”了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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