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泥土
山林间的气候说变就变，刚下过的大雨激发出了泥土特有的腥香气息，可能是臭氧本身的味道，也可能是臭氧消除了泥土的烟熏味或腐败物质散发出的味道，也可能是雨弄湿了土壤并使孢子复苏的味道。总之，这种味道怎么说呢，很清新，不过有时太过清新也不是一件好事。
莫柏松已经很久没有接触大自然了，上一次还是半年前公司的团建，找了郊区的一座不到一百米的高山，如若在老家，这种山，只能称作土包。曾经的无数次幻想，终于实现的时候，莫柏松显然不怎么高兴，甚至是有些崩溃。因为此刻，他只感受到喉咙处有甜腥的血味，而周身的泥土似乎也散发着预示着死亡的腐败气息，他不能更不敢睁开眼睛，最先清醒的是他的头脑，他感觉不到他的四肢，就像是半睡半醒之间的梦靥，多么希望这是一场梦啊，神经正慢慢放松的瞬间，他猛地觉得身体上面越来越沉了，他已经快要呼吸不到空气了。
“莫柏松，男，32周岁，在互联网公司敲代码，初步预计失踪一个月，两天前，失踪人员所在公司因涉嫌网络诈骗被排查，老板多次提及此人并发现此人下落不明。所以……”
“行了，行了，不就是一个程序员吗，能和案件有多大瓜葛，再说了，人家老板都说了，现在这样的人多了，不满意工作就跑，换卡，换微信，换QQ，人都找不见的，就像蒸发了一样，我就看不惯这种不敬业的年轻人，我们那个时候……”老张端着茶杯翘着二郎腿，不屑的说道，要不是自己年纪大了，不想再出生入死的卖命，想过两年好日子，才不会主动请缨调到这个什么网络稽查大队的，本来以为混吧混吧就退休了，结果，弄巧成拙了不是，天天加班，虽说自己对电脑一窍不通，但是谁让咱长眼睛了，只要会翻页，排查犯罪嫌疑人的聊天记录什么的总归不是问题，这眼，啊，这老花眼，简直就是自讨苦吃。
“是是，你们那个时候，你们那个时候，冲锋陷阵，突突突突，不过您老怎么上我们这养老来了？”文焦娇平时最看不惯的就是老张，没事儿一副为老不尊的做派，看见就恶心。
“你……你……行，我不跟你小姑娘一般见识，你懂个屁！”老张放下二郎腿站起身来指着焦娇，刚想发作，看见队长安兴邦紧锁的眉头，算了，嘴上吃点亏不是什么问题，稳当的退了休是关键。
“是，我是懂屁，下回汇报的PPT你别找我。”
“行了，你们要是有闲心斗嘴还不如抓紧给我翻翻案踪，再给我调取一下他们公司的监控记录，好好的一个人怎么能凭空消失了呢，奇怪，真是太奇怪了。”安兴邦看着电脑上莫柏松的照片，眼前的这个人看起来有些邋遢，有点微微的自来卷，像鸟巢一样顶在头上，凹陷的眼窝泛黑的眼圈是常年熬夜的结果，高耸的颧骨和较短的人中，配上这消瘦的脸庞，看起来竟然有点像木偶人。莫柏松啊，莫柏松，你到底在哪儿？
莫柏松试着用身上最有力的两条肌肉，给自己顶开一个可以呼吸的小口，刚开始尝试，他就后悔了。刚伸出舌头，还没等顶土，土就已经掉进了嘴里，这回，本来就因为血腥发痒的喉咙因为土的进入变得更加的难受，甚至有小土砾进入了鼻腔。莫柏松虽然身体受苦，但是心里还是放松了一些，还好，土不是被压实填平的，也许自己只是不小心脚滑摔进了山里的浅坑，而正好有雨，冲了一点泥土进来。这种时候，这一点微小的希望都变成了坚持活下去的动力，他开始尝试一点点一点点的用力。
这点微小的希望，是瘦子给的。
瘦子，是个混子，当然，那么小的身躯，承担不了太大的胆子，同时，人总有那种越是缺少什么，就愿意炫耀什么的心理，所以，在他的嘴里，他手上至少有十几条人命，每当听众质疑的时候，他就说头上有青天，背后有靠山。熟悉的他的人，都知道他这个毛病，从来都没把他的话当真，毕竟，让他去捉个死老鼠都恨不得哭了。可谁也没想到，这瘦子，真有一天会犯事。
“听说你手上有人命？”瘦子眼前这个高挑健硕的男人，他没见过，可越是面对实力悬殊的对手的时候越不能输了气势，这是瘦子在胡同口老王的旧书摊上的某本江湖野书上看到的。瘦子刚想吹嘘，后来又想起来一个成语，深藏不露，何况眼前的这个人瘦子确实不知道是什么来头，瘦子觉得自己瘦小的身体都快支撑不住自己快速旋转的大脑了。
“恩。”平时，瘦子都会将烟使劲嘬到烟屁股，今个儿，瘦子决定大方一把，毕竟装逼这件事，一定得到位，还剩下半截的烟，就那么飘着，瘦子心疼的看着上升的烟雾，心里想着，要不掐了摔在地上，然后，然后一会儿这人走了，再捡起来。
“那，走吧，有个活，规矩你懂吧。”健硕的男人用厚重的手拍在瘦子的肩膀上，瘦子感觉到肩膀上的骨头都要散架了。这回，老王书摊上的小说救不了自己了，不对，也许这个人只是想试试自己的胆量，看看自己是不是吹牛呢，如果我怂了，岂不是所有人都知道我怂了，这朗朗乾坤，光天化日，法网恢恢的，还真有人赶杀人不成。
“懂。”瘦子感觉到手里的烟燎了手指，现在这烟真不抗抽，故作镇定的跟上了男人的脚步。
瘦子很久没有出现在胡同口给人吹牛逼了，如果不是有警察来找老王问这茬，人们都快忘记了那个精瘦的混子，看见警察来了，原来，瘦子不是骗子，那十几条人命，想想还真是不寒而栗。
瓢泼的雨夜，山林中除了滴答的雨声，连鸟儿叫都听不见，瘦子浑身发抖拼命的挥动着手里的铲子，却在填土的时候，借着惨白的月光，看见被埋的人的小手指微微抽动了一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