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婶的前半生

聂婶是一位五十多岁的家政阿姨，在我们家已经服务了很多回了，我们和她建立了不一样的深厚感情。她的故事，在我心中一直念念不忘。我非常同情她这样一个人，希望她的未来几十年能够找到真正属于自己的幸福。她和丈夫张叔是在学校认识的，那时候他们两个都在县城读高中，那个年代，能从乡下考到县城读到高中都是村里出类拔萃的孩子。聂婶来自另外一个乡，家里有两个哥哥，张叔是那个村里同龄人中唯一一个到县城上高中的，全村人都在观望，觉得老张家要出大学生了，老张家在村里要更加豪横了。

但是，张叔补习了三年，连考了三年都没能考上。第三年回家的时候，把聂婶带回家结婚了，他们在学校的时候就好了。张叔的母亲对聂婶的到来很不欢迎，觉得是她和张叔谈恋爱，耽误了她儿子考大学。婆媳之间从第一次见面就互相看不惯。婚后，张叔去了村里的村委会，协助村书记写写材料之类，薪水微薄。他常年的伏案学习已经让他的眼睛深度近视了，他干不了农活养家。他的母亲也从来没让他干过农活，从小就让他到一边读书，不耽误他学习的时间。农村生活了十几年，却根本没有锻炼出农民那种吃苦耐劳的劲头。

聂婶婚后很快生了孩子，但是她也是在家里从来没做过事的读书娃，根本没有能力带孩子。她在家里母亲连一件衣服都没让她洗过，更不要说下田插秧，泥地里流汗。聂婶产不下奶，婆婆不得已去买鲫鱼，给她做汤发奶。暗地里对给她花很多钱很不满。孩子哭闹，聂婶完全束手无策，不知道该怎样去哄。她的婆婆对她的嫌恶多了好几分。经常说她是读书把脑子读傻了，聂婶气的大哭，和婆婆总是吵架。聂婶的大嫂在婆婆的眼中是个能干的人，她从没念过书，进过一天学校，从小就帮家里放牛、挑水、做饭，做起农活非常麻利。她的二儿子和聂婶的孩子同一年出生，但是大嫂却奶水非常充足，把孩子带的非常好。刚出月子，大嫂就下地干活了，每天早上挑着一大桶家人的衣服去河边洗。农忙时候插秧、割谷、脱花生一样不比男人差，相当于一个壮劳力。糍粑、米糖、面条样样都会做，过年的时候还可以准备一桌子的团圆饭，婆婆对她赞不绝口。

大嫂和聂婶住在同一栋楼里的上下两层，聂婶在二楼，大嫂在一楼。因为有大嫂的对比，婆婆对聂婶更加嫌弃了，开始公开在众人面前说，这个儿媳妇一点用都没有，天天就知道躲在楼上，什么活都干不了，还不如养只猪还能卖钱。大嫂的丈夫大哥在外跑长途，赚的比张叔多很多。每次跑车十天半个月回一趟家，一回家必定要给家里人带很多新鲜的好东西。点心、饼干等农村不常见的吃食，聂婶自然是没有资格吃的。聂婶的孩子还很小，还不懂事，每次大叔叔回家他都眼巴巴的跑到他们家门口张望。聂婶很难过，难过自己的无能，让孩子跟着受苦。她在这个家里的地位越来越低，几乎没有存在感。有时候婆婆煮好了汤圆、豆腐脑等好吃的东西，当着她的面端给大嫂的小孩子吃，而从来对她都视而不见。家里的楼上经常传来她的哭声，她已经受够了。

终于，婆媳一起住了六年之后，聂婶和张叔借了一大笔债在镇里新建了一套楼房。聂婶满心欢喜的搬离了那个二楼的家，自己的生活总算可以看到一点阳光了。但是借的那些钱要等着还，张叔和聂婶天天焦急的睡不着觉。他们两个虽说读了高中，但是并无一技之长，还不如同村那些做建筑的民工挣得多。他们又放不下脸面去做那些体力活。张叔想在村里往上混涨点工资，但是村支书处处打压他，他做的很不开心。夫妻俩夜夜为此长吁短叹，愁白了头。终于在一天早上，聂婶和张叔在家门口打出了早点的招牌。两个人放下身段，从头学起，做起了包子和油条。那是镇里第一家早点铺，刚开业的时候大家都来看，生意前几个月都还不错。但是慢慢的光顾人越来越少了，大家那时候都没什么钱，不能支撑起每天在外下馆子的生活。夫妻两天天起早贪黑，生意其实也就勉强维持个温饱。这样不行啊，夫妻俩陆续折腾了很多事。张叔和聂婶好歹也念过一点书，见识过外面的世界。他们先做了镇里唯一一家录像厅，把家里的地下室稍微改造一下，刷了个电影院标识，卖票放起了香港电影。但是好景不长，大家的新鲜劲一过，影院生意惨淡。他们又把电影院改成了卡拉OK室，模仿县里的KTV吸引大家去唱歌。接下来他们还在家里架起了镇里第一家台球桌，吸引那些年轻人过来打台球。生意好的时候，张叔也需要去客串陪玩几把。再后来他们又在家里放置了镇里唯一的几台游戏机，镇里的所有小孩都被吸引到这几台机器前。最开始的日子就在这样不断的折腾中度过，只有聂婶自己知道自己受过多大罪，受尽了多少委屈。做这些新生意的时候，总有一些当地无所事事的流氓过来捣乱，有时候让她放黄色电影，有时候打了球不给钱，有时候在店里打架砸坏东西。镇里周围的住户也对她意见很大，说她的游戏厅带坏了他们家的孩子，好几次闹到她家来。为了生活，她也没办法，做房子借的债还没还完，孩子还在上学，生意还得继续。这样惨淡维持了好几年后，孩子慢慢长大，生活的开支压力越来越大。张叔终于收拾行囊出了门，他去了他们高中同学的公司。那个同学这几年在外面承包装修工程，开了公司发了大财。当年同学的时候大家关系都比较好，老同学见他混到如此境地，也就收留了张叔。从此夫妻二人开始了两地分居的生活。这样在外过了两年，张叔在外也逐渐略有起色。正好儿子要去县城上高中了，聂婶就听从了丈夫的劝告，关掉了那个本来就经营不下去的店铺，去县城专心做起了陪读妈妈。陪读的时光过得很快，聂婶每天给孩子做好饭菜，洗洗衣服收拾收拾就过了一天。三年的陪读没有白费，孩子很争气，考取了一所985大学。丈夫这时候已经买了一台新车给她开，她的日子开始越来越好。反观大嫂那家，随着大哥年纪渐长，收入逐渐开始下滑，大嫂现在都去外地打工贴补家用了。他们的两个孩子成绩都不好，高考都只考了个专科学校。她终于感到，这么多年过去，她所有的付出都有了回报，她终于可以扬眉吐气了一回。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