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是我去镇里上初中的第二年,冬天是要住校的,吃饭自己从家里带,每个礼拜天的下午到校。每次,我都是背着爷爷用柳条编的篮子,篮子里装着母亲给我准备的食物,在宿舍里就把篮子挂在床头的墙上。不过这食物吃到礼拜三就没了,那时上学都是步行去,像我这样离镇子远些的学生在礼拜三上午是要请假早退一节课回家去拿干粮的,礼拜三上午第三节课都是数学自习时间,教我们数学的是一个很漂亮的女老师,我记得每次请假时她都要无奈的说一句下不为例就准了。
我背了我爷爷编的放干粮的柳条篮子就要回家了,刚出校门我看见你走在我的前面,那时不像现在,在学校里男生和女生是不能说话的,我就想紧走几步超过你。当我走到你身边时你喊住了我,说我走那么快干啥,两个人说着话走不好,我就不好意思走快了,只好和你并排着走,我感觉很不自在。
我这个人性格内向,不爱找话说话,一般都是你说我跟着说。你比我高一年级,可你却装作什么都懂,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你问我课外都看些啥书,那时的我们都喜欢读席慕蓉汪国真的诗,我说喜欢他们的诗,说还读红楼梦,你说,红楼梦,你读得懂吗,我很诚实的说,不全懂。那时的路是黄土路,走过有浮土的路时,我俩就踩出两行脚印,你说看咱俩种下了两串脚印,明年春天一定会发芽生长的,我不解,问这能长出啥呢,你想了一会说,思念,会长出思念,楞了一下又说到时候你就明白了。那时的我们虽不和女生说话,可我和你在一起还是觉得挺喜欢的,我想起了我们班主任知道我们男女生互不说话时说的一句评语假封建时我笑了,你问我笑啥,我没有告诉你。从镇子上到你的村子五里多路两个人走着不觉就要到了,在快要进村的时候,你忽然问我的年龄,你知道了你大我两岁,就逼着我叫你姐,那时的你比我还要高些,扎着一对小蜜蜂辫子,皮肤白白的很好看,眼睛带着笑意,我感觉总是在望着我,微风吹过来,我闻到你身上有一种很好闻的味道,看看四下里没人,我低低的喊了你一声姐姐,你没应答笑了,我却感到脸发烧了。你进你的村子了,到家了,我还要向北再走二里路才到我的村子的。
在家里吃了午饭,母亲把柳条篮子里装满了三天吃的,我背着返校走到你的村子时,你恰巧也刚出来,我们又一路往学校走,我问你是一直等着我吗,你说不是,是碰巧了。在快进学校时你还是叫我快走几步先进校的,你也怕让同学们看见我俩一起走的,他们是要敲桌子拍板凳的起哄的,不得了。
我记得从那一次后,每个礼拜三回家拿干粮时我俩都会有意的尽量一起走的。回家拿干粮的路途不再寂寞了,每个礼拜三过后我心里却产生了一种渴望,渴望下个礼拜三早早到来。
那时学校的饭堂很简单的,就是一口大锅,每次做饭就是把学生们带的馍焐热,早饭和晚饭是玉米糊糊,中午烧水,我们从家带来玉米面,交到伙房里,发给我们饭票,都是一两一张的,吃饭时我们交一两饭票,师傅们用一个大勺子把我们的茶缸子一律舀满,我们拿出自己带的菜就几个合适的一伙吃饭去了。我们的馍都是每人一个小网袋子装着,吃饭时自己找自己的网袋就行了。真是巧的很,我和你的网袋是一模一样的,也许是以前没注意,因为不需要特别认网袋,自家的馍也是认得的。有一次中午吃饭时我找不着自己的馍了,忽然发现你在一边,手里拿的是我的馍,你目光带笑的看着我,示意我把你的馍拿走,我的馍是玉米面搀着白面的馍,你的是纯白面馍,还有半块红薯,比我的要好许多,我只好把你的馍拿走了。这只是个开始,以后你还会拿错你的饭,我有了好吃的也会拿错我的饭的,每一次拿错时我们会远远的相视一笑,好像是传递了一个美好的信息。不过我们不敢经常这样做,怕别人发现了我们的这个秘密。
过年后开学时班里调了桌,我被分到北面一个靠窗子的位置,从窗户里面可以看到你的班了,我感觉很好的,多了一件事做,每次下课和下学时我都先不出去,我隔着窗户向你的班里望,想看到你,每次看到你出来了,和你的同学一起走远了,我的心里就很舒服很踏实了,像是做完了一件极有意义的事情。我的学习成绩受影响了,考试时竟然滑倒第十名了,被挤出了前五名,班主任老师把我叫到他的办公室里谈话,分析原因,我自然不敢和班主任说,班主任让我以后不要和那几个捣蛋鬼在一起玩了,说是他们的影响。
学校的时光过得很快的,转眼你考高中了,你考上了县里最好的高中——县一中。春天和夏天我们是不住校的,我每天骑着我家那辆破破的永久牌的自行车早晨去学校,晚上回家。一次下午下学,我骑着自行车刚出学校,忽然遇到你了,你骑着一辆崭新的自行车从镇子上回家,我们又一路了,你说是碰巧了,我没言语,我不相信你说的碰巧了,知道这个碰巧是你刻意的。路上还有别的同学,你不敢对我说太多的话,只说要我好好学习,趁人不注意,你小声对我说你·的成绩我是知道的,记住姐姐在县一中等你,记得当时我听了你的这话像是被一种幸福的电流击中了,可我却煞风景的说了句我拿你的席慕蓉诗集还没给你呢,你笑笑看了我一眼说送你了。
暑假过后开学了,我也是初三了,你的班级就毕业了,你的班里换了新招来了学生,他们是初一。我不再隔着窗户看你的班了,你在县一中等我,我必须努力了,这个镇子的中学每年能考入县一中的只有七八个,或者更少,我开始害怕考不上了。
我没想到的是你会来学校找我,这是你第一次找我,也是唯一的一次了。你见到我时说你要走了,我问去哪里,你说你的爸爸是个军人,转业了,分到了城里工作,你和你妈妈要去爸爸那里,你要去你爸的城里上学了,不能在县一中等我了,说这话时你有些伤感,我说这是好事,你说我们以后见面很难了,掏出一个笔记本送我,说做个纪念吧,又掏出一张你的照片让我看,说是在县照相馆里照的,照片里的你长发披肩,笑得很幸福很美,那年的两只小蜜蜂不见了,你拿着照片让我看,我感觉是想送给我,你犹豫了一会还是不想给我了,终于又放进了你的口袋里。你说以后我们要相互写信的,我也说是,一定写信。你走了,去了遥远的你爸爸的城里。我们最终谁都没有给谁写过信,我开始不是不想写,是不敢写,不知道该怎么办,后来就渐渐的习惯了,从此我们天各一方,再也没有联系了。
你送我的笔记本我一个字都没舍得写,一直珍藏着,我也说不清我们这段来往算什么呢,初恋吧,觉着是又觉着不像,我想起你说脚印会生长思念的话了,你说到时候就明白了,是啊,现在我明白了,这些思念已生长在我心里了。
前几天我找一本书时又看见这本笔记本了,独自躺在那里,静静的,似乎外面浮躁的世界与他无关,我轻轻拿起,这笔记本几乎还和二十年前你赠我时一样新,随手翻看,洁白的纸张和我们曾经的那一段时光一样纯洁,纯洁的不容沾染尘世上一丝一毫的尘埃,我不忍伸手触碰,似乎一碰就会心疼。扉页上是你娟秀的钢笔字,开头写着赠给我弟,录了汪国真的一首诗,热爱生命。我不由得一句一句慢慢读了起来,当我读到只要热爱生命,一切都在意料之中时,我抬头望望窗外,干净的阳光正好洒满了我的庭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