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区里的居民发现，那个时常在自家门前忙进忙出的张婶这两天看不见人影儿了，她家的大门一天到晚都关着。有知道一点内情的居民说，张婶是出去帮工了，在一家餐馆里洗碗。
按说张婶都60多岁的人了，可以在家养老享享清福，不该这么劳碌奔波的。可是张婶有自己的难处。她年轻的时候也没一个正规的工作，只是走马灯似的在几家私人的一些小摊位上做事，老了挂靠不到任何单位，不像别人那样能拿退休金。靠着居委会帮忙，政府救济，张婶每个月能拿上两三百元的低保金，可这点钱维持生活又怎么够用呢？
老伴老钱在世的时候，家里的生活好多了，倒不像现在这么捉襟见肘。老钱年轻的时候在一家事业单位上班，能写会算，有一把好算盘，每月退休金有三四千元。更为难得的是，老钱学了一门好手艺，工作之余给人剃头刮胡子，又挣得一份额外的薪水。那时候老两口的生活还算滋润。老钱脾气好，是大家公认的好人，可是好人不长寿，前年老钱患了肺癌，撇下母女二人撒手人寰了。虽说老钱走的时候，也给张婶母女留下一笔钱，可是张婶没怎么舍得花，毕竟家里还有个老闺女待字闺中，再说自己也得防老，预备百年之后之事。老头子在时，张婶总是与他磕磕绊绊，吵吵闹闹，仿佛前世的冤家。可是家里的顶梁柱一下真没了，这家哪还像个家呀？且不说漫漫长夜孤枕难眠，单说家里原来都是由老钱做的一些小事，现在都要轮到张婶亲力亲为了，张婶真觉得有些怪不适应的呢！有时候想一想，自己对老伴可能也是太刻薄了一些，她的心底就掠过一丝愧恧，可是这种想法也仅仅只是一扫而过。在张婶看来，男人总是需要女人敲打的，这样一家人才会把生活慢慢过起来。男人有时候喜欢大手大脚，不懂得居家过日子的艰难。
有一段时间老钱胃口大开，放着家里张婶煮好的面条不吃，居然天天在外面过早。
张婶便破口大骂道，钱耀明，你只老馋猫，你是什么富贵人家，天天在外面买着吃？
老钱很委屈，反驳说，不就是过个早吗，花得了几个钱？
咄，咄，说得真轻巧，“花不了几个钱”，就算是有金山银山，也架不住你胡吃海喝的！
谁胡吃海喝了，说的这么难听。好歹我每个月也挣了几千块钱，过早吃一点怎么了？
老东西，你还出息了，每回说你，怎么老是要犟嘴呢？张婶一下生了气，双手叉腰撑着脸说。她年轻的时候就是个厉害的角色，远近有名的刀子嘴。
正因为这样，男人慑于她的雌威，大多数时候在她面前低眉顺眼，或者是抱着一种“好男不跟女斗”的心态，多半忍让着她，懒得招惹她。但是今天似乎有些例外，老了老了，老钱的雄性荷尔蒙似乎被激发了，他似乎要为自己争回一点一家之主的面子。他梗着脖子，显得有些激动地说，老妖婆，这事你让街邻都说道说道，我做错了什么？
老东西，你倒来劲了？我看你是猫尿灌多了，尽说些胡话！张婶奓煞着双手啐道。
那时候女儿颂莲也被两个大人的争吵吸引过来，她说，咱爸真是越老越糊涂了，还嫌家丑不够张扬吗？很多时候母女俩都是站在同一个战壕里，一致对“外”。当然老钱并非外人，但是从小到大，颂莲与母亲之间总是有一种天然的亲近感，无论母亲做些什么，说些什么，她都觉得是对的。
老钱还想争辩什么，气不打一处来的张婶已经扑上前去，伸手抓他的脸。老钱一边躲避，一边反手推搡老婆子。
好啊，你敢打我？！莲儿，你可都看见了，哎，闺女，还愣着干啥呀？
颂莲仿佛如一下得到主人指令的鹰犬，与母亲一起冲上前去拉拽着老钱的衣衫。
这样的事情在过往一家三口的争执中时有发生，这一次老钱一无例外地败下阵来。虽说闺女的所为让他寒心，可他并不怪她，她毕竟只是受了她母亲的怂恿与蛊惑。老钱是个极好脸面的人，就算自己在妻女面前低下头，低到尘埃，也好过让旁人看笑话。那时候他往往跑开，一个人在街头溜达一圈，待到气头上的母女消了气，他再回来。
每每想起这些，张婶不禁又气又恨，可是现在老钱真的走了，她的心里又感到了一丝落寞，家里没个男人，这日子真的苦哇。她不知道人家怎么看她，自己一下成了寡妇了，孤儿寡母的，人前总要矮三分。可不是嘛，这就有人欺负到头上来了。前两天张婶想请人将门前的空场围一个小院，老钱要是活着，这算多大点事啊！她还没动工呢，居委会的代表就找上门来，说是小区里有居民将她告了，告她私自围院，占用了公摊面积。张婶那个气呀，居委会的工作人员一离开，大清早楼房里的居民大都还没起床，她便在楼下扯开嗓子骂开了，什么污言秽语恶毒的词儿一股脑地骂将出来，她要让背后使坏的人知道，她老太婆也不是好欺负的。这种事情自然没有人出来接战，碰到相熟的街邻，人家免不了同情地嘘问一番，张婶免不了同人家诉诉苦，发发心中的牢骚。
这个年龄在外面找工作其实挺难的。先前离家近的一家小餐馆也要帮手洗碗，张婶过去做了几天，感觉不太好，就辞了工。那家餐馆是几名下岗女工合伙开的，管事的人特多。张婶感觉自己一把年纪了，被那些差了一个辈分的女人吆五喝六地支使，心里总觉别扭。不过这也没什么，端人的碗服人管，可是餐馆里的生意并不景气，有时张婶的动作慢了点，一名女店主言语里便夹枪带棒地嘲讽。张婶哪受得了这种窝囊气，很快便走人了。经熟人介绍，她又到了一家大一点的餐馆里做事。大餐馆里管理很正规，张婶感觉到了一种作为劳动者的被尊重与自豪。只是大餐馆里生意好，张婶的工作也够辛苦的。可是有什么办法呢？上哪赚钱都不容易，人家没嫌弃自己年纪大，这就已经很不错了。
日子就这么一天一天捱着，张婶想，趁着自己现在手脚还能动，多攒一分是一分哩！等到有一天，自己真的做不动了，她就可以在家颐养天年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