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初次面对死亡,还不足七岁。
爷爷蹚水,被淹死了。他浑身湿漉漉的,像一个提线木偶,被人摆布着穿上寿衣。
整个屋子肃穆又静谧,我躺在母亲怀里,看着我的爷爷。
他的那顶油灰帽子被水冲走了,发间藏匿着一根水草,像是与我永诀的信笺。
十岁那年,村子里的一位老人作古了。
他的子女在失去的悲痛中摔碎了瓦罐。我混杂在看殡的人群里,看陪葬的纸马在晚风中燃烧,灰色的余烬昭示着离去。
那天晚上,看着姥姥在侧的面容,自己才痛楚的接受死亡带给自己的恐惧。它不仅是白日里喇叭匠引颈高亢,也不仅是供桌上抢贡品的欢畅。
它是早上一碗荷包蛋,是深夜小红帽的胡萝卜。
我不想让姥姥发现我在低泣,就蒙起被子,任由滚烫的热泪沁湿了枕巾。
村子里有位鳏夫,我从幼稚时候就被母亲恐吓:你再不听话就让他领走吧!
他的房子用荆棘围起来,里面黑魆魆的,好像整个人生活在囚禁里。
我在远处见过他一面。他提着一桶水从院子出来,麻木的面孔上阴沉生冷。
我厌恶走那趟街,仿佛因为他的房子矗立在那,这条街也因此笼罩着灰暗的阴影。
我幼稚的心里恶毒的祈望,他什么时候死了?
等到他离世那年,我已经摆脱了这句谎言带给我的桎梏。他逝去的时候,是乡邻帮衬着葬下的。没有一场盛大的葬礼,以至于让我回忆起他时,只有一个提水的孤单背影。
二爷爷得了咽喉癌。卧榻在家,被医生下了死刑。我随着母亲过去时,他正在炕上挂针。
母亲叫了一声,二大大?
他把眼睛从窗外转过来,勉强答应一声。母亲跟二奶奶聊起病情,二奶奶道,只能打葡萄糖。她指了指自己喉咙,说,这里疼。
二爷爷又把眼神转移到天花板上,眼睛里噙着绝望的悲滞。
母亲劝慰了几句,领着我告辞了。
我走出门后,看向窗外的街上,白茫茫一片,不见一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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